她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脚下廉价的塑料凉鞋与光洁的瓷砖地面接触,发出清晰得有些过分的声响。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在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沿着空旷的走廊向前传递,撞上尽头的墙壁,又折返回一丝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回音。
白蕾妮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安静。在贫民窟的铁皮屋里,永远充斥着母亲的咒骂、邻居的吵闹、醉汉的嘶吼以及各种不明来源的噪音。那种喧闹是令人窒息的,而此刻这种仿佛能将人吞噬的寂静,则带来一种全新的、陌生的压迫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目光所及是一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样式完全相同的浅黄色木门,像一排沉默的士兵,门牌上的号码冰冷地反射着顶灯苍白的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刷油漆混合的味道,干净,却缺乏生气。
她转过身,走向走廊尽头,随便推开一间宿舍,319号的门——刚才在车上尹柏萧说过可以随便挑选宿舍。
拧开球锁,“咔哒”一声轻响,在这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推开门。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得超乎她的想象。一张单人床,一套书桌椅,一个衣柜,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陈设简单到近乎刻板。窗户很大,外面是茂密的热带植物,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绿色光斑,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唯一的“杂乱”,是整齐码放在书桌上的那几个陈旧的纸袋。可能是以前的某位校友离开时没带走的。
白蕾妮轻轻关上门,将那令人不安的寂静暂时隔绝在外。她走到书桌前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情,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纸袋粗糙的表面——印着“圣保罗医学院”logo的厚重纸袋上。她解开缠绕的封口绳,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
最上面是几本旧笔记本,封面是坚硬的卡纸,触感坚实。接着是一整套还算崭新的文具——笔、尺、橡皮。……最后是几本厚实的旧教材:《基础人体解剖学》、《医学英语》、《有机化学导论》。
她拿起那本《基础人体解剖学》,深蓝色的封面,烫金的标题,入手沉甸甸的。她翻开书页,油墨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是清晰的印刷字体和精美的彩色解剖插图。
真不错。没人要了。都是属于她的了。
一种混杂着激动、感恩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涌动。她抱着那本厚重的教材在床边坐下,指尖反复摩挲着封面上凹凸的纹路。就在昨天,她还在污浊的水沟边捶打衣服,忍受着母亲的辱骂和命运的嘲弄。而今天她坐在了窗明几净的大学宿舍里,拥有了追求知识的权利。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反衬出室内的安静。但这寂静,此刻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它变成了一种背景,让她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因希望而加速跳动的声音。
她走到窗边,望向外面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未来,就像这片被阳光照耀的庭院,虽然未知,却充满了无限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似乎来自楼上或者隔壁的异响,毫无预兆地打破了这片宁静。
白蕾妮猛地一怔,抱着书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是错觉吗?
她侧耳倾听,全身的感官都在瞬间绷紧。
可是,除了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和窗外持续不变的鸟鸣,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刚才那一声响动,只是这空荡建筑本身一次无意识的、微不足道的叹息。
寂静,再次如同厚重的帷幕般落下,将她和这整栋空楼,紧紧笼罩……
昏黄的灯光如薄纱般笼罩着整个空间,将潮湿的空气染上一层朦胧的暖意。水汽在低垂的天花板下缓缓流动,裹挟着香茅与茉莉交织而成的馥郁香气,氤氲成一片迷离的梦境。墙壁上铺陈着深绿色的榕叶纹瓷砖,每一片都仿佛在呼吸,随着湿气的浸润泛出幽微的光泽。金色藤蔓雕花的铜质花洒悬于头顶,水珠不断从其细密的镂空处滑落,在磨石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积成一圈圈浅浅的水洼,映着摇曳的光影,宛如星子坠入凡尘。
角落里,一尊小巧的象神瓷像静静伫立在木架之上,前肢合十,神情安详,却因常年受潮而遍布斑驳水渍,额前还沾着几点干涸的泥痕。阳光自窗外斜切进来,在它身上投下斑驳光斑,使那静止的姿态竟似有了某种隐秘的生命力。窗外,一丛芭蕉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摆动,影子如墨迹般在墙上游移。蝉鸣与远处溪流的潺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遥远而熟悉的自然交响,令人恍惚间以为置身于热带雨林深处,远离人烟,隔绝尘世。
澡房内,白蕾妮站在花洒下,任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发丝。她闭着眼,指尖穿过湿润的黑发,试图洗去连日来的疲惫与不安。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中,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吧嗒、吧嗒……像是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由远及近,停在了浴室门外。
她猛然睁开眼,心跳骤然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不知道叶馨蒙回来没有……宿舍应是空无一人。这脚步声从何而来?她屏住呼吸,水声哗哗作响,反而衬得这狭小的空间愈发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她迅速关掉水龙头,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水管深处传来遥远而模糊的嗡鸣,如同地底传来的低语。她侧耳倾听,宿舍里毫无动静,走廊也未见任何回响。
“有人吗?”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瓷砖墙面间碰撞反弹,显得干涩而空洞,毫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