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水绳,手抖得厉害,差点把水桶磕翻。阿魁把桶挪到我脚边,脚背挡了一下水绳,低声:“慢。”我“嗯”了一声,声音哑,像沙子在嗓子里滚。
对岸站了两个披布的人,站了一会儿,又走了。柱子的手指在棍上轻轻敲两下,像提醒,又像给自己打拍子。
我们走回坡上,继续走。走到一处旷地,天突然阴了,风里带湿。雨点先稀稀落落,后密一点,不大,但沾身上凉。
阿魁先把披风盖到二丫和奶娃身上,第二件盖阿桃,最后把我的披风往我肩上一搭。我下意识抓住披风边,指尖扣得发白。他的手隔着布停了一息,收回。
狗剩把自己的那块薄布举头顶,举一会儿,胳膊抖,脸又装得不累。阿桃看他,忍笑。
路滑。狗剩“噗通”坐地,一屁股泥,又蹭蹭爬起:“不疼!”声音亮得像怕别人听不见。我看他一眼,眼睛就酸,立刻别开。
二丫把奶娃抱得更紧,小嘴抿着,眼睛却亮,像打定主意要把娃扣紧不撒手。小团子在我怀里动了动,我把他往怀里塞一寸,他在我心口找个地方,躺稳了。
前头有一间破土屋,塌半边,另一半还能遮雨。阿魁先进去看了一圈,出来招手:“进。”我们挨个挤进去。墙角潮,草垛湿一半。阿魁把干一点的草抽出来,让二丫坐里头,阿桃挨她,我靠墙。柱子守在门边,棍横膝。狗剩去门外捡干枝,抱回来一堆,抱得快要看不见眼睛。
火起来了,火头很小,光也小,我盯着看,看久了眼睛疼。阿桃拿针线,蹲在火边给狗剩袖口缝破口,针扎了手指,吸口气,不叫。狗剩看她手,眼睛亮了一下,又装不在乎,把手背到身后,脸红。
二丫在怀里轻轻拍奶娃,拍着拍着,自己打了个盹,头一点,又醒,往我这边看一眼,抿抿嘴角继续拍。柱子往外看雨,肩膀湿了半块,没挪。他耳朵动了一下,把棍头往地上一点,声音轻轻的,像给自己听。
我不说话,喉咙里像塞了灰。手伸进披风里,摸到刀鞘那道小口子,指甲扣一下,疼,气才喘过来一点。
雨停,我们又走。泥路黏鞋,脚拔起来“嗒嗒”的。走过一处坳口,坡上站着两个人影,低头说话,声音听不清。我们不看他们,从下面过去。
走到小坡。阿桃提着小锅,一不小心磕在石头上,“哐”两声,沿口崩掉一小块。她愣住,眼眶一下红了,嘴唇抖:“对不起,是我——”
我看她,慢慢说:“不碍事。还能用。”
她“嗯”,眼泪又往回憋,赶紧把锅抱紧。柱子拿布把崩口缠了一圈,简单扎了个结。我看他们这些小动作,心里那块空像被人塞了一把草,塞得七零八落,但不至于全是黑。
——
傍晚。前头有个小集口,三四个摊,卖蒸饼、干菜、针线。人不多,散散的。阿魁只买了一把针和一小包盐,没多停。卖盐的手指白白的,他把盐包放桌上,阿魁当面看了一眼,再给钱。狗剩盯着那白粒看两眼,手没去摸,缩回袖子里。
一个卖干菜的搭话:“进洛川从哪个城门进?我常去,南门近。”
阿魁淡淡:“不知道。白天问。”
卖干菜的不再说。
我抱着小团子站在人群里,耳朵里又“嗡”一声,像有人在很远处喊我,听不清。阿桃把一小块干饼掰成两半,塞二丫一半,自己留一半,悄悄又掰了一小点塞我手里。我拿着那小点,手指又抖。狗剩故作成熟地叼一根草梗,装大人,一吸,草梗半截被他吸进嘴里,他呛到,咳两声,耳朵红,装作没事。
我们离开集口,找了一块河滩高地,风小,火生得着。柱子坐外沿,眼神一直盯着黑处。阿魁把我们位置摆好,不吵不闹。二丫靠里,阿桃挨她,狗剩靠外,装护卫,手里拿着那根小棍,一会儿把棍头在地上戳一下。
我靠着一根倒木坐,抱紧小团子,披风裹住他。火光把每个人的脸拢出一点暖。我眼睛干,想闭,又怕一闭就看见槐根那块黑,硬生生不闭。
狗剩偷偷从袖口摸出两粒花生,放到火边烤一烤,又悄悄塞给二丫和阿桃。自己装没份,过一会儿,阿桃又掰一点塞给他。他装嫌小,最后还是吃了,嚼得很响,嘴角往上偷偷翘。
我看着,鼻子酸了一下,赶紧把鼻子往下吸,眼圈不想红。喉咙里那块硬的东西不动,我就伸手摸刀鞘,摸到那道小口子,扣一下,疼,气顺了一寸。
火堆噼啪。夜风从旁边刮过,一阵一阵。柱子背靠土,眼睛半眯不眯。狗剩睡着打个小呼噜,吓得自己醒,装没事再睡。阿桃把二丫的披风边往上拉。二丫把奶娃轻轻往上一托,娃没有哭,鼻尖暖。
我忽然开口,声音小得像风吹的:“……YS-017?”
【系统】:在。
“他就这么没了。”我盯着火,“在我眼前。随便挖个坑,盖土,草一压,就没了。没人知道他,没人会为他说一句,连个名也没有。你说,这算不算荒唐?”
【系统】:事实:目标个体已死亡。
事实:死亡时间接近日出前。
事实:现场未见第三方登记或官府记录。
我笑了一声,笑得自己心口疼:“你就会说这些。你把这些都记上,还要把我也记上——我抱着娃,像个不会做事的大人。我坐在火堆边,眼睛干得疼。阿魁在那边守着,柱子一动不动,狗剩嚼花生嚼得响,阿桃给人缝衣口,二丫拍娃拍到自己打盹。你都记上。然后谁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