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技术复审”拖了足足两周。对方提出了一连串新的、极其苛刻的测试条件和文档要求,有些明显超出了常规商业合作的范畴。陈宝山带着团队驻扎在上海,与对方的技术、质量、采购部门车轮战般沟通,补充了海量数据,甚至同意对方派员到无锡华晶的生产线进行现场审核。压力传导到无锡。为了应对现场审核,华晶全厂如临大敌,陆厂长亲自带队,把那条老生产线里里外外整顿了一遍,老师傅们把几十年积累的工艺记录和操作规范翻出来,查漏补缺。审核当天,对方派来的两位工程师面无表情,问题刁钻,但华晶老师傅们用扎实的经验和数据,一一应对了过去。当审核员看到在恒温恒湿的测试间里,“护身符”芯片在严苛的老化测试下依然稳定运行时,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产线管理和过程控制,比我们想象的要规范。”审核结束后,其中一位工程师私下对陈宝山说,“芯片的性能参数虽然不突出,但一致性和稳定性不错。我们会如实汇报。”几乎同时,北京系统集成商那边的“风声”也传到了刘峰耳中。他们的某个竞争对手,在行业小范围会议和私下场合,开始质疑这家集成商选用“初创公司落后芯片”的决策,影射其“为了成本牺牲性能和安全”,试图影响最终用户的判断。刘峰当机立断,让李援朝带着刚刚完成的、针对北京客户需求定制的“护身符+”增强版算法模拟结果和fpga验证平台,直飞北京。他没有去和竞争对手打口水仗,而是让李援朝在系统集成商的内部技术评审会上,做了一次封闭的技术汇报。汇报没有华丽的ppt,只有实实在在的算法分析、抗攻击能力对比、以及在模拟极端环境下与进口芯片的实测数据对比。李援朝用工程师的语言,清晰阐述了他们的设计如何针对特定威胁模型进行加固,如何在性能做出必要妥协的前提下,实现了关键安全指标的超越。“我们不敢说我们的芯片是最好的,”李援朝在汇报最后说,“但我们能保证,在贵方定义的威胁场景下,这颗芯片的行为是完全确定的、可控的,并且,它的设计、制造、测试的每一个环节,都对贵方完全透明。如果未来在应用中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可以第一时间调集所有原始数据和设计人员,定位到晶体管的级别。这一点,任何一家国外芯片公司,恐怕都做不到。”透明、可控、可追溯——这对于高安全应用来说,有时比单纯的性能指标更有吸引力。系统集成商的技术负责人听完汇报,沉默良久,最终说:“我们需要实际的样片,进行系统级联调测试。如果测试通过,合作继续。”两场危机,暂时被技术和扎实的工作顶了过去。但刘峰知道,这只是开始。对手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无锡华晶那边传来了更坏的消息:不仅特种气体延迟,连一些常用的高纯度硅片和化学试剂,也陆续出现了供货紧张或质量波动的反馈。陆厂长急得嘴上起泡,生产线面临断炊的危险。“是有人在整个上游原材料环节卡我们。”罗文璋从香港打来电话,声音凝重,“我查了,这几家供应商,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国际大宗商品贸易商的影子,而张伯伦的基金会,与其中一些贸易商关系匪浅。他们不用明着禁止,只需要暗示一下,或者稍微调整一下供货优先级和质检标准,就足够让华晶这种小厂难受。”釜底抽薪。这一招比针对客户更狠,直接威胁生产。“能不能从其他渠道,或者从国内找替代?”刘峰问。“正在找,但需要时间。而且,半导体原材料对纯度、一致性要求极高,替代供应商的认证周期很长。华晶的库存,最多还能支撑三周。”罗文璋语气沉重。三周。如果三周内不能解决原材料问题,“护身符”的生产将停滞,不仅影响现有订单交付,更会沉重打击刚刚建立起的客户信心。压力,如山般压来。技术、市场、供应链……对手的攻击无处不在,立体而精准。刘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他看着白板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图,目光最终落在了代表“自主研发”的那个核心圈上。技术是根,但技术的实现,离不开材料和制造。如果连最基础的原材料都被人扼住喉咙,自主就是空中楼阁。他想起李援朝曾经提过,他们在研究芯片可靠性的过程中,发现材料本身的缺陷和纯度,对最终产品的良率和寿命有决定性影响。也想起华晶的周工说过,他们这条老线,对原材料的适应性其实很强,很多“非标”的、纯度稍低的材料,经过他们特殊的工艺调整,也能用,只是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和更复杂的控制。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冒险的想法,在他脑中逐渐成型。他拿起电话,同时拨通了李援朝、陈宝山和无锡陆厂长的号码。,!“援朝,你立刻整理一份关于‘护身符’芯片对各种原材料杂质和参数波动的耐受性分析报告,越详细越好,特别是找出那些对芯片最终安全功能影响最小的材料环节和工艺步骤。”“宝山哥,你动用一切关系,寻找国内可能生产或提纯相关半导体材料的厂家,不要局限于‘电子级’,‘太阳能级’甚至‘工业级’的也可以,关键是能稳定供应,并且愿意配合我们做工艺适配。同时,联系几家有实力的大学和研究所的材料实验室,看有没有可能进行紧急技术攻关,提升国产材料的纯度或开发替代配方。”“陆厂长,您和周工、邓师傅,根据援朝他们提供的耐受性报告,评估一下,如果我们被迫使用纯度稍低、或者参数有波动的国产原材料,需要在工艺上做哪些调整?需要增加哪些检测和控制环节?良率可能会下降多少?成本会增加多少?我要一个尽可能详细的可行性方案和时间表。”电话那头,三人都被刘峰这个“病急乱投医”的想法惊住了。“刘总,这……这能行吗?用非标材料做芯片,这在国际上都是大忌啊!”李援朝首先质疑。“是啊,峰子,这风险太大了!万一做出来的芯片性能不达标,或者可靠性出问题,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全完了!”陈宝山也反对。陆厂长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刘总,你的想法……很大胆。我们华晶早年条件艰苦的时候,确实用过一些土办法,对付不合格的材料。但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品控很难保证。现在客户对可靠性要求这么高,万一……”“没有万一。”刘峰打断他们,声音斩钉截铁,“我们现在没有别的路。等死,或者杀出一条血路。用非标材料,调整工艺,是冒险。但如果我们能闯过去,就意味着我们不仅掌握了设计,还在极端条件下,摸索出了一套不挑食、抗波动的制造工艺!这比设计出一颗高性能芯片,在战略上更有价值!因为它意味着,即使被全面封锁,我们也有能力,用最低限度的条件,维持关键芯片的生产!这是真正的‘备胎’中的‘备胎’!”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但更显坚定:“我知道风险巨大。所以需要你们三方通力合作,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摸清边界,找到那个‘可行’与‘不可行’的临界点。这不是要我们立刻全面换用国产低标材料,而是要建立这种能力和预案。同时,继续全力寻找和认证合格的替代供应商。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刘峰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技术攻关,这是一次在绝境中,对自身技术体系和供应链韧性极限的主动测试和拓展。沉默良久,李援朝第一个回应:“我明白了,刘总。我马上组织人手,连夜开始分析。”陈宝山也咬牙道:“好!我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国内的材料厂家翻个底朝天!”陆厂长最终也叹了口气,但声音里多了一丝老一辈技术人的狠劲:“罢了,就陪你们这些后生,再疯一次!我这就召集老师傅们开会,看看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多少压箱底的本事!”一场前所未有的、融合了芯片设计、材料科学和特殊制造工艺的“极限攻关”,在深镇、无锡、以及全国多个相关实验室和工厂,悄然启动。目标不再是追求性能极致,而是在最恶劣的供给条件下,确保关键功能的存活。这是一场真正的“技术铁拳”,砸向的,不是对手,而是横亘在自主之路上的、最基础的资源枷锁。成败未知,但刘峰知道,这是他们必须挥出的一拳。:()我的1977:芳华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