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逢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滑石粉,递过去“擦一擦能清楚些。”
温招接过,倒了点在指间搓开,再碰纸页时,果然清晰了些。
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你倒是什么都带。”
“嗨~本座可是万能的。”阮时逢靠着书架,语气懒懒散散。目光却落在她手上,看那滑石粉沾在她指腹,像落了层细雪。
温招忽然停了手,抬眼看他。阁内暗,她的眼睛却亮,像浸在水里的星。
“廿载之前,林府之林静姝,乃为林答应,然欤?”
阮时逢嘴角那点惯常的懒散笑意倏地一收。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沉沉落在温招指下的卷宗上,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阁内幽蓝的水光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林静姝……”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舌尖碾过这三个字,带着点陈年旧事的尘埃味。“她应当与娘娘同一时入宫。传闻其父林海高也是深情的很……”
阮时逢的声音在潮阁的寂静里沉浮,带着旧纸堆的尘埃味:“林海高……深情得很。”
温招没应声。她指尖停留在那页被水洇开的墨团上片刻,忽然合上了那卷宫册,动作干脆利落。
“宫册不全。”她声音清泠泠的,像冰棱敲在石上。那些记载妃嫔生平的文字,不过是水面上的浮沫。
她转身走向阁内更深处,那里堆放着蒙尘更厚的史官实录和地方志。脚步无声,裙裾拂过地面堆积的微尘,带起细小的漩涡。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更深的幽蓝阴影里,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他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是也跟了过去,靴底踩在老旧木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温招停在最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前。那书架的木料已经发黑,上面堆放的卷轴用深褐色的油布包裹着,散发着浓重的潮气和陈腐气息。
温招仰头看那油布包。最上层的那个压得有些歪,边角耷拉下来,像是随时会掉。她抬手去够,指尖离油布还有半寸,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
裙角扫过书架底座,带起一片灰。她没站稳,晃了一下。
身后忽然有气息靠近。阮时逢的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带着点笑:“娘娘这是要把书架搬下来?”
温招没回头,手又往上伸了伸。“不用你管。”
“啧。”阮时逢绕到她身前,抬手就够到了那个油布包。他把东西往怀里一揽,故意举高了些,“够不着就说一声,逞什么强。”
温招抬眼瞪他。阁内光线暗,那点怒意看着倒像别别扭扭的星火。“放下。”
“不放。”阮时逢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欠揍。
温招没理他,转身想找个凳子。脚刚迈开,袖口就被拉住了。她回头,撞进阮时逢眼里。他离得近,呼吸都能感觉到。
“别找了。”他把油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潮阁的凳子腿都快朽了,摔着您,微臣可担待不起。”
油布包沉甸甸地落进温招怀里,带着陈年的冷硬气息和呛人的灰尘。
她没理会阮时逢最后那句戏谑,也仿佛没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抱着那冰冷的卷轴,转身走向书案。脚步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那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淡了,最后消失无踪。
他抬手蹭了下鼻尖,指尖沾了点灰,也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没趣。
温招将油布卷轴放在案上。解开麻绳,剥开深褐色的油布,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剥开一段尘封的岁月。
里面是厚重的史官实录。纸张厚实,颜色是更深的古旧黄褐色,边缘毛糙,带着虫蛀的小孔。
墨迹倒是清晰,透着一股刀刻斧凿般的冷硬。
她垂眸,指尖精准地翻动厚重的书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潮阁里异常清晰,如同翻阅着历史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