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水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阮时逢靠在不远处的书架上,抱着臂,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翻动的手指和那泛黄的纸页上。
温招的指尖在一行行冷硬的记录上滑过。景和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
忽然,她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悬在发黄的纸页上,停在一个名字上方。
那名字墨色深沉,字迹方正,记录在一堆关于地方官员考绩、赋税、灾异等冰冷事务的条目之间,显得突兀又刺眼。
景和一年,秋,林州府尹林海高,上表请罪。言其发妻万氏,久病失心,狂悖难制,恐伤及府中上下,故锁于西苑偏房,延医诊治。
地方有司查访,未见苛待,唯叹其情可悯。帝悯之,未加罪责。
字迹如枯枝,冰冷地陈述着。
温招的指尖,就悬在“发妻万氏”和“锁于西苑偏房”这几个字上。
阁内死寂。窗外水光幽暗流淌,映得那几行字如同刻在冰面上。
温招缓缓抬起头,看向阮时逢。幽蓝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
“景和二十年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冰层的寒意,“林静姝……是哪一年入的宫?”
阮时逢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冰冷的记录上。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景和二十年春。”
时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割开了所有粉饰。真相的骸骨暴露在幽蓝的水光下,苍白得刺眼。
温招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行记录上,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景和一年秋”那几个字上。
“所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潮阁里回荡,清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在她为父祈福、自愿入宫之前……”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她的母亲,早就被她的父亲,亲手锁进了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潮阁的寂静吞噬了尾音。幽蓝的水光在纸页上流淌,墨迹如铁。有些真相一旦被挖出,就像深埋地底的棺木见了光,腐朽的气息再也无法掩盖。
阮时逢看着温招。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
只有那点在纸页上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泄露出一丝被冰封的震动。
他忽然觉得,这潮阁的水汽太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些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埋着太多这样的骸骨,冰冷,沉默,无人问津。
“深情?”温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点嘲弄的冷意,目光扫过那行冰冷的“唯叹其情可悯”,“这深情,听着倒像是锁链在响。”
赤日高悬中天,烘穹为皓白。
风偃已久,木叶恹恹垂,连蝉噪亦乏力而冗长。
温招与阮时逢离开了潮阁,单凭潮阁史书也看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去问问本人。
两人遂离了潮阁,转向藏书阁。那巍峨楼阁沉默矗立在炽烈天光下,石阶被晒得滚烫,蒸腾起细微扭曲的空气。
木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呻吟,一级一级向上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凝滞,唯有两人轻浅的呼吸与足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人若活得久了,便知有些答案封在书里,有些答案却封在活人的唇齿间,只看你撬不撬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