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被剪掉了块肉,简单处理过后,陈观静禾就不再让乔悦的手沾水。
属于她们的第一个春天,院子里,冬天死去的花草开始缓缓复苏。干枝抽芽的过程很难被捕捉,在乔悦“养伤”的那一个星期,陈观静禾每天都带她去院子里一株一株地看。蔷薇花季向来到得早,矮桃树也开始萌芽,花坛旁的架子上,陈观静禾从外面回来就新栽了铁线莲。乔悦跟着她一起施底肥,才知道原来铁线莲是种在地上的花。
在这个季节,陈观静禾的手背上经常会有细小的划痕,细长的痂像虚线,没有乔悦的伤严重,但足够叫人心疼。
划痕是非常刺痛人对圆满渴求的存在,没有痛感,一般是快要愈合才会被发现。不知从何而来的淤青与划痕点缀着人的完整,白璧微瑕,比差强人意在美学上多了一点弧光。当陈观静禾用这样的手牵着乔悦,会给人一种既平淡又跌宕的想象,明明只是培育花草,细小的伤痕却给这样日常的举措赋予了坚强的魅力。
陈观静禾在乔悦面前总是幼稚的,站在花园里,先是天真地祈祷这一年的花开得更好,又用变魔法的口吻许愿乔悦的手伤可以快速愈合。在一起的时候乔悦总是笑她这样像小孩,一边笑一边用手捏她的脸,然后问她今年到底多大。
直到分开以后乔悦独自在意大利生活,远远地看着别人恋爱,才发现恋爱中表现幼稚的人其实只是在扮作小孩哄对方开心。许多人擅长扮小孩,天真勇敢活泼,这些特质单拎出来都是优点。
唯独组合在一起会给人一种对方需要自己的假象。
就像是人类需要猫猫狗狗而非猫猫狗狗需要人类,小孩这个身份也是为大人存在的。
乔悦不太习惯被人照顾,但手上缠着纱布,洗澡确实是一件难题。陈观静禾在帮乔悦洗澡的时候会穿一件短袖,把乔悦放在浴缸里洗,两个人的身份会短暂地在此刻颠倒。
一开始乔悦不自在,会在陈观静禾给她的身体打泡沫时故意把水弹到对方的脸上。顽皮是缓解尴尬的最好途径,碰巧陈观静禾也不在意衣服或者脸被弄湿,每次乔悦这样闷闷地欺负她,就只是一次次用手背把脸上的泡沫擦掉。
洗头发时,陈观静禾的手指会很轻柔地按乔悦的头皮,慢慢将泡沫洗净,才会在乔悦睁眼之前捧住她的脸亲一会儿。
乔悦觉得这样太被动了,像宠物一样依附人生活,温暖亲密却容易让人丧失斗志。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们每天晚上都一起睡觉,陈观静禾的怀抱永远为她敞开着,半夜醒来,即使她们各自躺在一边乔悦也能轻易地把对方的姿势调整成最适合自己安睡的。
熬过冬季,自然的寒冷让她们学会了依恋。辛苦工作后拥抱,看电影时也依靠对方的肩。乔悦人生中第一次如此依赖别人,都是被陈观静禾的依赖建立起来的。习惯给她做饭后也习惯了在自己工作时被她照顾,习惯了担心她的身体健康,然后不得不在受伤时被她无微不至地关照。
纱布拆掉后,乔悦自己洗澡时也总会想起陈观静禾,所以当她吹干头发总会第一时间跑到陈观静禾旁边跟她接吻。或长或短的吻结束,陈观静禾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把她抱到腿上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幸福的诡谲在于它暴露自己阴暗面之前的过分平静。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日,陈观静禾跟乔悦一起去看《第十二夜》。经典剧作每次在剧场上映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改编,散场之后她们回到家翻阅原著,陈观静禾对乔悦说:“我大学的时候也演过薇奥拉。”
“哪一版的?”乔悦在陈观静禾怀中回过头去。
陈观静禾松开手让乔悦调整姿势面朝自己坐着,把书放在自己的腿上说:“我们也是自己改编的。”
“那你们那版的结局是什么?”
“大家都终成眷属啊。”陈观静禾笑起来。
“我还以为大学生改编的会更后现代,就是大家最后都没有妥协。”乔悦把陈观静禾腿上的书拿过来再次翻开,找到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幕,重看了一遍说:“公爵和奥利维亚的爱情都转变得太快了,尤其是奥利维亚,竟然这么轻易接受了薇奥拉的哥哥。”
“这就是一个美化妥协的故事吧,求而得之的爱固然美丽,但顺其自然的爱更好。这个故事不就是表达了这样的爱情观吗?”陈观静禾讲完,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乔悦说:“你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妥协吧?”
“你说什么呢?我是觉得薇奥拉没有跟奥利维亚在一起很可惜。”乔悦皱起眉,想要从沙发上下去但是被陈观静禾抱住。
“薇奥拉喜欢的是公爵呀,如果这样,那不是变成薇奥拉妥协了吗?而且奥利维亚喜欢的也只是女扮男装的薇奥拉,至于薇奥拉本人,奥利维亚不一定喜欢吧?”陈观静禾握着乔悦的手争辩着,说完这么一句,还是不太甘心地追问:“你喜欢的是我吗?”
“不想跟你说话了。”乔悦把手抬起来轻轻咬了一下抓着自己的陈观静禾的手背。
“为什么?就因为咱俩嗑的CP不一样?”
“不是,我哪有这么小气。”
“对啊你最大方了,小气鬼才喜欢动不动威胁人。”陈观静禾笑得愈发开心,抓着乔悦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倾身吻上去。唇和唇紧贴着,舌头跟牙齿却继续在吵,乔悦咬陈观静禾几次,对方依然不肯分开,才搂住她的脖子。
中场休息的时候,乔悦看着陈观静禾的脸喘气,头晕目眩,被对方的呼吸弄热侧脸。而乔悦放空的时候,陈观静禾会摸她的眉毛,把不经常修剪的毛发抚平,再用湿润的嘴唇轻轻吻,当额头和眉毛被沾湿,乔悦会抬起胳膊用手背上的关节去感受,笑起来,陈观静禾也跟着笑。
就像下台阶一样,乔悦的笑声是一格格的石阶,陈观静禾的气息是走在上面的人,轻盈地向下跑,快乐就像走廊里的风。
笑声停止,吻又接上。彼此都忘了最开始为什么争吵,夹在中间的书也被遗忘在沙发的角落。直到隔天乔悦收拾房间,才把它拿起来放回书柜。
照顾是相互的,夏天最热的时候,陈观静禾不喜欢吃饭,乔悦会每天换着方法煮汤想让她多喝一点。再热一点,陈观静禾喝汤也觉得恶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去排练也经常因为低血糖而站不稳。
比身体更糟糕的是情绪,忙碌的夏天让人的美好品质一点点丧失。像是菜市场里摊在案板上的肉,红光打在上面,看着新鲜干净,实则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变质。白天陈观静禾不想见人,乔悦会把做好的饭放在她家门口,晚上乔悦睡着,陈观静禾又会问她为什么不接自己电话。
尽管工作很疲惫,但送饭的那段时间,乔悦还是为了让陈观静禾心情好一点,每次都在饭盒上面贴便利贴然后画画给她打气。陈观静禾虽然看到这些画不能全部吃完,但每次乔悦来拿饭盒也都会看到对方在便利贴上添了几笔。
靠便利贴上的画交流不久,陈观静禾就不再让乔悦送饭给自己。
她吃不下,也不想让乔悦白忙。回到手机上聊天,陈观静禾又像是想要证明乔悦无法忍受自己一样,开始经常找事情跟乔悦吵架。
比如凌晨一点提出来想见面,乔悦会随便套上两件衣服出现在她家门前。但见面之后会有新的挫折,譬如“你不想见我可以不用来。”“如果你没话跟我说可以不用勉强。”,虽然说话的语气像撒娇,但这些怀疑乔悦也必须要应对。
好在陈观静禾任性的时候乔悦就不会那么任性,她数着陈观静禾过去为她做的和牺牲的,很难不意识到这个人曾经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
“我是不是很差劲?感觉自己最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