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循也顾不上别的,隔壁倒霉蛋陈青学做小伏低话屁都不敢放一个,彭循暗骂有福同享有难老子一人当,灵机一动拉人下水道:“陛下这么觉得必然有陛下的道理,臣以为请还要请工部的人和下官一道前去国公府查看,国公府一定是某处不合适,这才冲撞了陛下。”
等到他额间后背冷汗直流,上头的人才捉摸不透地道:“你二人看着办吧。”
等二人屏息离开魏逢松开修指甲的锉刀,他自己修指甲都很少,小时候是因为不知道轻重容易剪多,后来什么都有许庸平,昭阳殿大小一应事务都是对方安排,大到内外侍女和殿前带刀侍卫,小到他每日穿什么,事关于他,件件事无巨细。
魏逢心里装着事,奏折一心二用看了,朝中没什么大事,崔有才也没消息。他心里仍有不安,但徐敏跟着,他稍微定心,又抓着锉刀修指甲,这次修到肉,他松了手,强压下情绪喊:“帮朕拿笔墨纸砚!”
玉兰收拾好桌面,铺开纸和信纸,在一旁磨墨,一边磨一边笑着问:“陛下要给阁老写信?”
魏逢把自己的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姑姑怎么知道?”
玉兰:“除了阁老,陛下还没有给旁人写过信呢。”
“老师这几日家中有事,朕不好打扰,但老师说可以写信。”
魏逢用毛笔沾墨,态度认真:“朕今日就要写。”
玉兰忍俊不禁:“陛下要写什么呢?”
半刻钟后,魏逢晕倒在书桌上。他昨日一晚上担心,今早又起得早,早困得不行。写了两个字就揣着担心沉沉睡去了。
玉兰见他睡了,摇摇头拿来薄毯,轻手轻脚盖在了他身上-
国公府的宗祠伫立在晨光中,如同一只行将就木的巨兽。
祖先牌位从前至后排开,供果前烛泪低垂。
许氏宗长年过七十,是个不苟言笑的白胡子老人。他杵着藤木龙头拐杖坐在正中央,一侧的眉头狠狠皱起来。
底下宗正、宗直各坐两排,其余幸灾乐祸者有之,暗自警醒者亦有之。黑压压一片人头,能闻到空气密闭产生的气味。
“你如今在朝为官,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跪了?”
许庸平掠过了所有看热闹的目光,在堂前下跪。
白胡子老人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许:“你祖父前些日子来找我,说你想分家?”
此言一出祠堂哗然。
许庸平笑笑:“雨季竹斋潮湿,想搬出去住一阵,等清扫干净再搬回来。”
四周一片窃窃私语。
“笃笃。”
白胡子老人用力点了点龙头拐杖,议论声顿时一消。
“你大哥许尽霜说你带了一个……年轻男子回来。”他怒目道,“可有此事?”
许庸平久久没有说话。贡台上明烛火光闪烁,映在他眼底,恰似一条游龙飘舞着火的鳞片。
他太久没有说话,以至于身边的议论声又增大了,四面八方地涌入耳中。
“乱常败俗”、“不男不女”、“佞幸之臣”夹杂其他更难听的、一些民间粗俗的字眼。
许庸平仍然没有开口。
辩驳当然是容易的事,那是一个女孩,或者其他。他向来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能力,不说完全逃脱至少能躲过大部分。但他突然不想。他曾设想过洞房花烛夜,曾想过要以最盛大的聘礼迎娶自己的妻子,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现在他跪在祖宗灵牌前,要为自己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忏悔。那不仅仅是一个男子,更是他的学生,小他十五岁,是天下人之君而他是臣。负罪与禁忌千百种情绪和滋味像无数生命不可承受的巨石一样压在他胸腔,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没有什么想要忏悔的。
许庸平一一看过了人群中的脸,最终将目光移回来,连日来压在胸口的巨石一起移走。
他承认道:“是。”
是。
我是带了一个年轻男人回来。
寂静。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说话,空留雨水滴落屋檐的滴答声。
白胡子老人沉沉道:“你可知错。”
所有人噤若寒蝉,许庸平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他再次弯腰,沉重的宗教礼法压在他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