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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门(第2页)

绯衣在清晨醒来,秦正阳已买好了豆腐花和油条,他看过她在路边摊吃早点,在豆腐花里加两勺白糖。她用盐水漱口,背对着他换下皱巴巴的裙子,套上他的白衬衫。十四岁的女孩,身材细弱,嶙峋的背,无关肉欲,却有东风无力百花残的柔弱,他忍不住,抄起桌上的笔,褪下她的衬衫领子,在她的蝴蝶骨处画了一棵树,枝头的树叶向右倾斜,让人明白风来的方向。

他不想冒犯她,可他这样做了。有风吹进来,这么肌肤相亲,仍是近乎圣洁庄严的气息,他以双手,膜拜了心中的神祗。

自此他爱上皮肤的质感。

她一动不动,静待他画完,他的房间里连镜子都没有,她看不到效果,慢慢地将衬衫翻转,扣上扣子,回头叫他:“喂,张敞。”

他的心一抖。张敞为爱妻画眉,已成千古佳话,他知道他。然而她的眼里并无半分暗示之意,仿佛也不记得前夜曾听过动人的表白,径直乖乖地吃东西,舒服地伸长了腿。

她换下来的裙子皱巴巴,他拿熨斗熨平整,让她干干净净地去上课。他想起张敞,千百年前,那个官居京兆尹的男人,当他面对如花容颜时,他想过什么呢?那女子是他日夜厮守的妻,他多幸福。

她吃完了,专注地盯着他,突兀地说:“他为了别的女孩,打破了一个人的脑袋,被送去少管所,可能要呆两年吧。”

他要思索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的小男生。多荒谬,她失去了初恋,他却在这天向她吐露心迹,她什么都不表示,他却暗暗羞惭,认定自己在趁人之危。他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她仰起头,轻轻地笑了笑,清晰地说:“我很难过,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只这一刻,他觉察出了她的沧桑,他去抱她,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抓住他的衣服,号啕大哭。

这是她最初的恋情,夹杂着背叛和犹疑,夹杂着两面三刀和模棱两可,她……失去了它。他无从体会她的心情,只让她在怀里痛哭失声。若干年后,秦正阳反复地推敲,他会了解,和她之间欠缺了先机,他收留她,安抚她,尽心尽责,一丝不苟,是亲人,而不是爱人。

只有爱人,才会伤害到她。她爱上的,从来是那些半途遇见的人,而他,被她本能地划归为兄长。比方说多年后再重逢,他为她纹身,如旧梦重温,她伏在他的臂弯里,他不住地拍着她的背,温言细语:“就快好了,就快好了。”而她的男孩对她不闻不问,随意翻过一页又一页杂志。

秦正阳看出男孩不大在意她,但…她明了吗?她那么敏感的人。他拥住这轻盈的双肩,注视着她痛得皱成一团的五官,竟然感到刹那的快慰。人生要到如此,才会令她因了他而痛,是这样吗。

纹身完毕,他站在门边抽了一支烟,啊这么多年,他已经离不了烟。雨在滂沱,他看着微茫的远处,为内心隐秘的快慰而震惊,又为这震惊而悲哀,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求不得,再退而求其次,却连这其次都是自他人指缝承接而来。

爱让人卑微。

要知揾银最艰难,双眼通红声沙晒。

秦正阳是在夏天将尽时认识陈苔藓的。女生短短头发,白衣蓝裤,戴一顶鸭舌帽,在午后推门进来,捋起袖子伸给秦正阳看,手腕处有一大块疤痕,她淡然一笑:“拿烧得通红的木炭,从胳膊上滚过去,就成这样了。”

秦正阳不知道她曾经刻过什么,应该是某个姓氏。因为她说:“不如把名字换成我的。”他就为她画了一片苍绿的苔藓。道别时,女生问:“像不像是葬礼?”秦正阳笑了,他懂她的意思,旧伤即墓地,她撒花遮盖,为自己送葬。从今往后,不要终日亲临旧伤口。她得新生,轻装上阵。

他在这一刹,被陌生人点拨,醍醐灌顶。日后陈苔藓偶然路过,会到绿门来坐一坐。她甚至知道他将店铺取名为绿门的用意。它来自欧.亨利的小说,男人在街边拿到散发的广告卡,别人拿的都是爱咪公司春季大减价,他的卡片上却写着:绿门。他再拿一张,还是绿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他到那间公司的楼上探险,在三楼看到一扇绿门,推门进去,救起一个自杀濒死的美丽女孩。而“绿门”其实是一间夜总会的名字,他们后来结了婚。

一切归结于缘分。别人只会问,分明是玻璃门,为什么要叫绿门?陈苔藓却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你随时都可以推开一扇绿门,遇上你必然遇上的那个人。他喜欢聪明的,善于沟通的人,作为谈话对象,这女生很好,他从中享受乐趣,也努力取悦她。自然他知道,她有过创伤,可谁又不是?他不提,她也回避,两人友好相处,互为陪伴。

陈苔藓刚毕业,在距离绿门五站地的公司找到工作,做房地产文案,下班后会过来帮他打打下手,等他忙完了,就一起去吃路边摊,她知道这座城市各处美味的排挡。过年时秦正阳带她回了散花镇,她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包办了亲朋好友各家的春联,还做了几道可口的特色菜,讨得举家欢心,父母尤其对她赞不绝口,顺带地,也就既往不咎他当初的叛逃。没人提起裴绯衣,秦正阳便可假装不记得,亲戚打趣地问起佳期何时,他也可从容地执了苔藓的手笑答好事将近。

为了告别散花镇,他大动干戈,伤筋动骨,却终究要回来。小镇完整地保留着旧时风貌,闲时他带苔藓四处走动,一一讲解,胸腔隐有指点江山的豪情。除却在外念书那几年,他把二十四岁前的生命统统搁置在这里,纵然抽刀断水,绿水常流。

他就要忘记绯衣了。却在那一天,听到小侄儿在门外大叫着丁丁,丁丁,他就冲出去了。走到跟前,才发现小孩子是在玩竹蜻蜓,他浑身僵住,跟过来的苔藓惊疑地瞧着他,慢慢地,脸就白了。

他们谁都没再谈到这件事。初七返回广州的火车上,她就向他提出分手,他愕然,想艰难地诉说他是多么想维系这段感情,到底是住了口。都是太敏锐的人,不容易被搪塞,他没能成功地将自己糊弄过去,也没能成功地给她信心,他试过,最终失败。

如果没有爱情,那么用来替代爱情的东西就必须足够强悍,足够分量,否则无法支撑并肩前行。回到广州他就去找绯衣,她和他说过,在一间公司签约做平面模特,不定期会出现在几家小杂志上,春天化糖果妆,宣传几个本地产彩妆品牌,夏季秀出一双长腿,托住一盒纤体产品笑靥如花,机会不多,但她很努力。

绯衣在给新推出的内衣品牌做代言,化了很浓的妆,穿天蓝色的内衣,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台子上疲倦地抱着一束百合,踏着嘈杂的音乐声走来走去。台下甲乙丙丁看得津津有味,有人掏出手机拍照,交头结耳评论几句,发出刺耳的笑声。他挤在人群里,心中涌起无可名状的剧痛。这就是她的生活,可他是多么地,多么地,无能为力。

有几个中年男人谈到她了,大声喧哗着:“嘿,九号,你看九号!平得惨不忍睹!”

“那你可错了,小巧也有小巧的好处,我打赌,等会她下台,给她三五百,她肯定愿意跟我们……”

他不见得是冲动的人,可他愤怒了,手中还有一瓶鲜橙多,是留给她的,想也不想,他抡起来,朝男人头上磕去。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他以一敌三,他被打翻在地,他不是对手。围观的人迅速地退到安全地带,尖叫着躲闪着看热闹,保安姗姗来迟,赶在他的胸口被人踏上第七脚时拉住了行凶者。

被警察带走之前,她跑过来了,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裙子,是别人的吧,真宽大,她却顾不得,急急地去看他:“你这个书生,居然也敢打人?”但是她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她是明白的吧,明白他在为她打架。当年他嫉妒过,总有人为她拼命,他嫉妒她给过别人无数机会,他却没有,他要自己争来,袖子一挽,火冒三丈地为她出头。

他被拘留十五天,他还在笑,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书记员瞅他一眼,低骂:“神经。”他摸着下巴,把笑容按下去,满脑袋还在想,原来除了白色,她穿别的颜色也真好看。

真想为了你,跟什么人拼了。他做到了。出狱当天,他胡子拉渣走出大门,绯衣坐在台阶上,看见他就站起来,拍拍灰,朝他微笑。他回忆起那一年,她在他门前喝汤,他的心定下来,走上前牵她的手,她顺从地被他牵着,右手扬扬手里的一兜橙子,抿嘴笑:“我到得早,找了一个最大的橙子,舒服地坐了两小时。”

他一怔,怎样才能坐在橙子上,他倒是不能想象。绯衣始终有个他走进不了的世界。直到很多天后,和陈苔藓聊起,才得知有部电影里,天使说,他想过人的日子,不想再坐在橙子上玩牌那样无聊抽象的生活。他和苔藓分了手还是朋友,依然有所走动,吃顿饭,喝点小酒,聊半个晚上。他因此也了然,真的爱情是分不了手的,也是做不了朋友的,一定是。

绯衣请他喝酒,在吵闹的酒吧里,喝最烈的洋酒,他很快就不清醒,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她的脸,她没有躲,脚尖点地,漫不经心地随音乐起舞。她在享受一个放松的夜晚,他却在恋爱,他心知肚明。可那又如何呢,他就是爱她,他骗不了自己。理性的粗线条的人会说,有什么必要傻成一头犟牛?更何况是男人,活在言情小说里才差不多,要是现实生活里?简直沦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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