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背包很重,他一头亮晶晶的汗,顾不上擦,只扬起脸征求我的意见。要是杨天远才不管这么多呢,我心一软,点点头。徐维哲坐下来,拿过他的背包,掏出一本《当代歌坛》递给我:“就知道你喜欢周杰伦!”
杨天远和宁子也挤上车了,就坐在我们前面,两人穿的都是蓝色外套,如同情侣装,看上去真登对,我咬住嘴唇,连杂志也不想翻。可徐维哲仍在说话,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往外掏:“蓝莓味的QQ糖,我帮你拆开?对了,吃早餐没有?统一奶茶味道挺好的,我给你拿吸管。”
我接过来,尽管徐维哲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说:“女孩子们都喜欢的,所以就随便拿了几样。”可我知道,他买的,全是我这个女孩子爱吃的。可我呢,我买的,全是杨天远那个男生爱喝的,而他正和宁子兴致勃勃地翻看一本画册,指点着说:“真美啊!将来要去西班牙啊。”
我们惦记的,总是那些没有惦记着我们的人。我想哭,把头靠在车窗上,双层巴士让我昏昏欲吐,睡得并不踏实,一觉醒来,车擦挂樟树而行,扑簌簌地掉着叶子。徐维哲仰着头睡着了,嘴唇微张,前排的宁子也睡着了,头不断地向杨天远那边歪过去,可杨天远却笔挺地坐着,并没有借给她一个肩膀。
车一颠簸,宁子就靠得近些,杨天远就挪一挪,和她隔得更远些,我看着好笑,扑哧笑出声。杨天远听见了,扭头冲我挤挤眼睛,指了指满座昏睡的同学,只有我们两人是清醒的,他忽然伸出手,我愣了,和他一握,很快分开。他继续翻着画报,我听着MP3,两手相触的温度停留在指间,久久不能散去,心里隐秘的快乐,几乎要开出花来。
E.
爬山时出了意外,我的脚崴了,坐在路旁的石头上疼得皱起眉头。老好人徐维哲竟然带了红花油,拧开瓶盖后,他犹豫地站着,不知所措。杨天远和宁子一前一后爬上来,抱怨着:“真贵,一瓶水要八块!”
宁子笑了:“是谁说带钱就好了?”
我忍住疼,对他说:“我背包里有统一,五瓶呢,我喝不了那么多,你拿去吧。”
杨天远径直解开徐维哲背上我的包,毫不客气地掏出一瓶咕咚咕咚地喝着,看见徐维哲愣在那里,才得知我的脚受伤了,随手将瓶子递给宁子,接过徐维哲手中的红花油,立刻蹲下来给我涂抹,大力按摩着,我疼得满头大汗,宁子说:“你轻点。”
杨天远哼了一声:“重一点才不容易形成淤血呢,你们妇道人家,没经验。”
我哈哈笑,眦牙裂嘴,杨天远打了一下我的手,徉怒道:“妇道人家要含蓄。”
“我是个豪放派,又不是婉约派。”
我们闹开了,宁子对徐维哲说:“我们这一队要落后了,赶紧往上爬吧。”
“可是……”徐维哲不放心地看着我。
杨天远说:“猪头的背包太重,你肯定爬不快,给我背吧。”
徐维哲还想说什么,宁子已经不耐烦了:“快点,不然我们肯定是倒数第一了。”她想了想,缓和了口气,“小白,你就不能爬山啦,休息休息吧。”
徐维哲换下背包,宁子催促杨天远:“一起走啦。”
杨天远懒洋洋地说:“我对爬山没什么兴趣,你们去吧。”
“你……”宁子跺脚,见后面的同学渐渐赶上来了,一发急,拉着徐维哲就往上爬去。杨天远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个笑:“这个人,干什么都要争第一。”
他的语气真娇宠,他对她是不同的吧。
我坐在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上,对着一树桂花,时间是早晨七点四十,太阳刚刚升起。有清风,有温和的日头,心仪的男生和我并肩而坐,注视着前方,都不说话。
这样的静默里,人是会有点不自在的,我摁下MP3,拔一只耳塞递给杨天远,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去,陪我听那首《简单爱》。阳光照得人醺然,过了许久,我有些困,偷偷地看了看他,他闭着眼打盹,侧面轮廓很好看,我用手指在空气地画了一道弧线,见他仍没有睁眼,就慢慢地靠近,靠近,心一横,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说实话,杨天远的肩膀很硬,并不像我从影视和书本上体会到的感觉,但男生身上有股淡淡的汗味,很亲切,很好闻,我美美地想着,美美地睡了。
醒来时,杨天远仍保持同一个姿势坐着,我叹一口气,他马上转过头,四目相对,我的心跳很快,情不自禁地闭起眼睛。他甩甩手臂:“你睡得真沉啊。”
电视剧里,这种情形下,男主角通常是会吻女主角的,他才是个猪头。我悻悻地睁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徐维哲和宁子跑下山来,给我戴上一个花环,仓促间我只看到杨天远故作色迷迷的笑。宁子说:“杨天远,我们组拿了冠军,率先把旗帜插在山头呢。”她回头对徐维哲说,“给我们拍张照吧。”
杨天远依言站起,神采飞扬地说:“和冠军合影我当然求之不得,小白,来,我们四个摆个西天取经的造型吧。”
我站起身,女生站在中间,男生站在两旁,宁子左边是杨天远,右边是我,徐维哲则在我右边,路过的同学帮我们拍了照。相机里,四张灿烂的笑脸,我想只有我是不开心的。
旁边的旁边是你,杨天远。
F.
高二时,杨天远和宁子代表学校参加全国高中生数学联赛,获得一等奖将会保送大学。他们志在必得,但强手如林,要想脱颖而出绝非易事,好事者们又开始下注,并津津乐道了好长时间,直到奖项揭晓。
杨天远得了二等奖,比一等奖低三分,而宁子正好高出三分,成为仅有的两名一等奖获得者之一。很多人围着她祝贺,有谁提了一句:“你多三分,他少三分,把你们结合起来……”
杨天远面无表情地看着获奖证书,我说:“你害我输了两顿早餐呢,下次你可要替我赢回来。”我的本意是安慰他,国家级的二等奖也很厉害了,可他忽然动了怒,黑着脸很大声音说:“你懂什么,猪头!”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我第一次觉得猪头其实是个很坏的称呼。那时我还不能理解这是青春期少年奇异的自尊心,但我自己是有虚荣心的,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况且是喜欢的人对我这么凶,又气又恼,合上他的证书,啪地甩在课桌上。
是那样骄傲的年纪,我和杨天远不再说话。僵了几个星期,彼此都不肯低头,我便主动调换了座位,和他轻率负气地分开,成为徐维哲的同桌。他负责给我擦课桌,抄笔记,在我答不出老师提问时飞快地把书翻到标准答案处,我则和他分享《当代歌坛》,将Twins的小照片剪下来,用双面胶贴在笔袋里,每天都可以看到,徐维哲说我笑起来和阿SA简直一模一样,洁白的牙齿傻乎乎。
杨天远安静了很多,自习时把脸往英语书里一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十几岁的人都是有精神洁癖的,又暗暗较着劲,我们疏远后,几乎没有再交谈过。我发狠读书,MP3里他的声音都没删,但不想多听。他嘲笑我迟钝,我得赌这口气,考一所像样的大学,看到底谁是猪头。
我和杨天远并非心照不宣的情侣,他和宁子才是大家公认的神仙眷侣,齐头并进,像个武林佳话,我就是刚出场就死翘翘的“那中年汉子”和“青衫少年”。就算故意不去看他,视线的余光依然牵着挂着,宁子给他讲解语法,他听得悠然心会,我默然地翻开杂志,星座运程栏目里清楚地写着:狮子座本月恋爱不顺,但切记无论如何,都不要主动追求男生。还附有小贴士,爱情守则一二三,都在暗示要让男生来追你,并且让他觉得很难追才能成功。
徐维哲悄悄地藏起科代表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鲜亮的72分,占总分的一半不到,我知道那是自己的试卷,他真善良,但好多事情,不是闭上眼睛就能假装并不存在的。我真倒霉,连爱情都需要像战争那样斗智斗勇,更别提迫在眉睫的高考了,焦头烂额,腹背受敌,我什么都没底,觉得好辛苦。
我和杨天远翻脸比翻书还快,分数却涨得不快,越心急,考得就越差,考得越差,就越害怕,老是做噩梦,白炽灯明晃晃,满满一室青春而疲倦的脸,俯身做试卷。永远在考数学,最后几道大题不会做,眼看交卷的时间就要到了,越想越心急,焦虑万分地攥紧笔。
然后,一块橡皮扔了过来,拿脚踏住它,慢慢挪到身边,瞥一眼老师,装作极其无意地弯腰——橡皮轻巧地落在手心,心也就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