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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第5页)

他想象着电影必然将会有荒草丛生的景象,在暮色四合的机场里笑了起来。是有女孩子追他的,但他心里腾不出空。在无数次夜晚的航程中,舷窗外光线变幻莫测,极偶尔的刹那,他脑中浮现女孩子们的脸庞,转头时惊见一轮圆得分外饱满的月亮挂在空中。

他和颤巍巍的胖月亮对视着,它俏生生,亮汪汪,他疑心下一秒就能飞扑着把它捉住。

然而他该死地想到了陈思明。

月亮近在咫尺,永不可得。他合上眼,摸索着把报纸展平,盖在脸上。

12

候机时母亲摸出指甲剪,将他牛仔裤管磨损的线头剪一剪。他想说这是某种落拓的风格,但他只把头向后一靠,舒心地沉入梦乡。

母亲蹲着剪线头,轻声说:“中国人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可我从三十多岁补到了四十多岁,我老了,不方便再穿破衣烂衫出门了。”

“你外祖母去世前给我买了两大箱子衣服和鞋子,我穿到了十七岁。她临终前对我说,将来要过上好日子啊,有体体面面的衣服穿,嫁恩恩爱爱的丈夫,安安稳稳的过一生。第二天傍晚她就坠了楼,原来那是遗言。”

所以母亲走了,数十载云烟岁月,换珠衫依旧是富贵模样。看看时间,差不多要登机了,他摇醒靠在他肩头沉睡的母亲,并肩走向机舱。

又是夜机,后座的年轻母亲在给小女儿讲《小王子》。他微微笑,记起石南说,这位伟大的作者圣?埃克苏佩里连求婚都别出心裁,他号称要带龚苏罗看星星,却在直升飞机上以坠机作要挟,威逼利诱她答应他的求婚。

他走向教学楼,女孩子又说:“哇,那男孩是外国人吧?好帅啊,我口水都流到裤裆了!”

他们在同一间考场,一进教室,她就掏出筷子,浸在小酒精瓶子里。接着她烧了大半个钟头,把筷子烧成炭笔,又慢条斯理撕了一只馒头,掰成小块小块的当橡皮,对着模特作画。

馒头用来擦线条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整间考场为之侧目,监考老师和校方的巡视人员也来看她拉风的表演。事后她说,搞艺术动点儿心思没坏处,只要能搏出位,被看中了,画功相对来说就不会被严苛审阅了。

跟娱乐圈多像。他记住了女孩子萝莉般甜蜜的粗鲁,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流波转盼灵活至极,还有她小小的皱着眉头观察着模特的神态。她多可爱,却不是他的。

考完试出来,他望见她的男朋友等在长廊尽头的大雪里,右手拿着网球拍打得潦草,左手的烟燃到尽头。他走过他身边,又折回来,在落雪的校园和他打网球。

她考完,三个人去吃火锅,她呱啦啦地大谈恋爱经,和他分享她青梅竹马的恋情。她的脸被店堂的灯光染得金黄,让他以为世间所有的爱情都像灯火般璀璨。

夜晚的航班上,他俯身去看夜幕下的法国,一城灯火,像初相识。飞机降落时,倾斜出很大的弧度,他轻飘飘的21克灵魂就此跃出深灰色大衣下的躯壳,端起云端中的那碗孟婆汤,痛痛快快一饮而尽。

去他妈的中国。

13

他退隐第九个月,《黄金城》在蒙古草原紧张拍摄,顶替他的是一张同样出色的亚裔面孔。人们淡忘了他,只有零星粉丝和陈思明伉俪仍在打探他的音讯。

在今天,写一封邮件有多难?打一个电话有多难?在社交网络留一句话有多难?科技让他随时找得到她,但永远得不到她。那么,他也不给她找到。宴席过后总要离场,且让他们做他们的鸳鸯,而他一声不响,远渡重洋。

母亲是法国籍,他十八岁那年也入了籍。在圣马洛,他们改变时间,改变语言,一切时过境迁。他外出采购时,连手机都不带,除了母亲,不会再有人找他了。但是不论多晚,他都会回来,不让母亲担心。

平日里,他只说法语和越南话,和中国不必再有任何关系了,不上中文网站,不看中文报刊,所有中国的一切,他都完完全全不知道了。

小报记者最近一次拍到他的照片,是在北京,他穿墨蓝色的衬衫在工体北路拦车。石南盯住那张侧面照片看了又看,对陈思明说:“哼,这件衬衫不是你大前天穿过的吗?他们又拿你的照片蒙人。”

但以身相替这回事呢,实则只会出现在志怪小说里。就像他母亲兢兢业业按照食谱做一碗牛肉河粉,总不像样,她在巴黎市中心几家高级越南餐馆也没吃到正宗的,还跑去十三区的河粉店,仍不满意。

你知道,秘方这东西是存在的。你知道,但你搞不到,别人偏不许你染指,不教你知晓。

但是没关系,在牛肉河粉之外,还有甘蔗虾,菠萝鱼露米饭和春卷也都很好味。他和母亲开的小馆子越做越好,连法国本地人都会晃过来小坐,专程喝一杯母亲做的滴露咖啡。

他渐渐了解,没有人能够真正离得开,但庆幸的是,在盛年他就找到了一处安然所在,舒舒服服地待下来。

客人们也都待得安适,三三两两的在暖融融的餐厅里吃巧克力,喝咖啡,翻杂志,说笑。外头落不落雨,刮不刮风,下不下雪都不紧要,沙发柔软,点心美味,怕冷的女客膝盖上搭条羊毛小毯,捧着暖手宝看看美剧,来到这儿的人都是很快乐的人,而他是此间的主人,挺走运。

起风了,天变凉了些,母亲恬静地收拾着餐桌。他取出暗绿色羊皮披肩,搭在她肩上,顺手递上他刚烤好的椰子小甜饼,他和母亲都很喜欢。

母亲十岁时,外祖母计划来年春天带她回越南看花,她很兴奋,抱着大摞越南风光明信片看个不停;他十二岁的初秋,父母夜夜打点行装,准备回到中国,他好高兴,打开酒柜,偷偷喝了几大口香槟。

他们都曾经如此期待明天,仿佛明天对所有人都毫无恶意。

2011年12月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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