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一听到“宝宝”二字就很嫌恶,手一甩:“任性有劲吗?”
“你管不着。”她笑着说。激怒他真是件过瘾的事,每当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现出不悦的表情,她就只想欢呼。
是,她恨他。她怎能不恨他。她在他面前丢尽了颜面,被他一再地拒绝,活得像个小丑,她怎能不恨他!
这种恨意比所有的情绪都来得直接而鲜明,见他急恼的样子,她不由得又加上一句:“我得攒钱,没空和你闲扯,失陪了。”
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才爽哪,丁岩,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占上风吗?她笑看风云的模样让他怒不可遏,却秉持着一贯的风度,绝不打女人,咬着牙说:“于佳佳,你给我听好了,莫说你现在还不知是否能怀上孕,就算怀上了,我也绝不允许你生下来!”
“是吗?”她笑容可掬,“那我们不如走着瞧?”
丁岩没辙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脚步轻快地向校园走去。什么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告诉你丁岩,我就有这魄力,你服不服?我能损失什么呢?未婚先孕,脸面无存?那算什么呢,我会在那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我的尊严早就在你一再拒绝我的时候,消失殆尽。如今的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豁出去了,你奈我何?
丁岩,从今往后,任何能伤到你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为此不惜赌上我自己,就是这样。桂花在夜里散发着甜香,于佳佳在花树下站了片刻,惘然地仰起了头。对付丁岩这种人,惟一的法子就是比他还无赖,她成功了。连他也说:“于佳佳,你很会利用人性的弱点。”
她笑:“当然,不然以我这么讨人嫌的性格,是活不到今天的。”
他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最擅长踩人了,跟他交谈,率先把自己踩扁,他就无话可说。她试探过好几次,看出这一招是最灵的,屡试不爽。是啊,他才21岁,生意却做得颇像样,人又勤力,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那又如何呢,她照样让他吃瘪,就像他先前让她吃瘪一样,你说这多有趣。
你说这多有趣,于佳佳自言自语,她想笑,但她抚着树干,却哭出了声音。理智告诉她,她应当放过丁岩,也放过自己,可她的心被深仇大恨折磨着,像是一块巨大的石磨,在她的心上来回地碾着,她没办法。
若她精疲力尽,他却还好端端地活着,她死不瞑目。她得出了这口气再说,气顺了,她才能好好过。而今,她自己不好过,也不让他好过。顺带的,连来找她的赵晓松也撞到枪口上了,被她抢白了一通,哈哈,真痛快。世间情事又何尝不是生物链?你克我,我克他,血流成河,至死方休。
于佳佳回了寝室,顺手拿过枕边书,胡乱地翻着。是她从中学时就读得滚瓜烂熟的《呼啸山庄》,如果不能让我们两情相悦,就让我们两败俱伤,丁岩。
其后她见到了赵晓松的眼泪,记忆中,这是他头一次哭成了泪人儿。她冷漠地看着男人声泪俱下地诉说他有多爱她,他说就算她有了和别人的孩子他也依然爱她,他不能不爱她。换了从前,于佳佳听到这些话是很受用的,但今非昔比,她的眼中心底脑海里,都只有丁岩一个人了,满满当当,都是他。
他对她一笑,她的世界繁华万丈;他对她不理不睬,她的世界漆黑一团。而再多的旁人,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连她自己也觉出了可怕,爱,就是这样一桩贱得令人发指的事情吗?这违背了爱的初衷,但到底是什么,将一切败坏成这样?这个红肿着眼睛的男人,曾经是她的枕边人,他对她说着亲爱,说着不离不弃,断然想不到有一天,她将他丢弃。
她本以为自己能和赵晓松过一生,人人都说他是良人,她那么听着,也就那么信了。可是竟然还是不行,当她碰到丁岩,才碰到了心房里花开的声音,才知道,原来爱情初来,是那样温存如水的一件事。
但很快就破灭了,因为他的不爱。她木讷地看着赵晓松,听见他说:“你过得不好,就别再鬼迷心窍了吧,佳佳,别,别走。”
“他可不是什么鬼,你弄错了。”她反驳,“我过成什么样了,是命运的事,跟你无关。”
赵晓松使劲地摇头:“佳佳,你的气和运都被这个人散尽了,自己还跟个傻瓜样的,怪到命运头上了,你看看你低迷成了什么鬼样子。”
于佳佳又祭出口头禅:“你管我?”
赵晓松退后一步:“好吧,我管不着。你的人生因为遇到他而走到弯路上去了,我想了好几天,想明白了,既然不想失去你,那就给你时间,让你走回来吧,独享这段走回到我身边的时光。一个人总是清净的,能让你看清楚一些问题,想明白一些事情。我呢,就不去接你了,让你好好过一过自由自在无人干涉的生活。”他看着她,那样诚恳地看着她,“我舍不得为难你,你玩够了,就回来吧,我就站在原地,哪都不去,谁都不找。”
赵晓松是个讷于言的人,于佳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直白无误地倾诉心声,内心有所动容,但话一出口,仍是伤人:“即使,我会把孩子生下来?”
她是在挑衅他的神经,一再地试探他的底线。她在丁岩处有多受挫,就希望赵晓松有多爱她,不计前嫌,怎样都心甘情愿。但很明显,他怔住了,像丁岩一样想说服她拿掉孩子:“佳佳,你还在念书,你……”
于佳佳舒了一口气,太好了,赵晓松,你也不是圣人:“对不起,我想要的感情不是这样的。”
她是把自己当公主了,期待有一个人风里雨里也不嫌弃她,即使她再伤天害理,他也义无反顾地爱着她,像童话里的王子,生来使命就是守护她。她嘲笑着自己,于佳佳,你会遭报应的。但已经如此了,不是吗?
她在暗夜里流下眼泪,为这所有的意难平。
是她坑杀了自己和赵晓松的未来,但她不后悔。因为丁岩让她体会到了爱的感受,哪怕求不得,也不言后悔。
惟有爱才能滋养她。这么多年了,她总觉得自己很委屈,没有甜美的童年时代,没有快意的青春期,全都献给了无味的古筝课,是时候由着性子活一回了,她愿赌服输。
即使将来意难平,也要换取一段举案齐眉的小时光,加油,于佳佳,入睡前,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脑中浮现出丁岩的笑颜。
是爱吗?如果爱让她如此疯狂而不知自控。
夜里大雨倾盆,能够入睡的人很少。陈雅婷把欧阳泉送的小锦盒看了又看,珍而重之地放在枕头旁。绿窗人似花,她反复地念叨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吃力地想,他是在赞美她身上有贤淑的潜质吗?那,杨桃那句呢?这些究竟是他的无心所为,还是意有所指?
杨桃可没她想的这么多,虽然对着镜子拍爽肤水时,丁岩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凝视她的样子,多像盛夏的午后,一场深度睡眠中,涉水而过的玲珑少年郎。他符合她的梦想,是正当最好年华遇上的人,可他有这些那些杂七杂八的俗事缠身,令她厌弃。
这个人世,大概真的不会符合我们的梦想。母亲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可再贪心。”她是对的。当次日又在电玩城见着赵晓松时,她给他送了一瓶矿泉水过去,小声说:“我真为你难受,真难受。”
赵晓松已被失恋夺去了元神,睁着失神的双眼,迟钝地问:“嗯?”
怎能不为这个清俊的男人难受,他把什么事都硬扛着,又无人可说,甚至还没个地方躲一躲。别人都只晓得他职业稳定,未婚妻清丽,两人好事将近,但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她矢口否认爱过他,还洋洋得意地以怀了另一个人的孩子为荣……顾及着双方父母的颜面,他压根儿不敢声张,将烦心事苦苦地捱。
杨桃搬了一只凳子坐到赵晓松身旁,把头轻靠在他的肩上,他让她感到心疼而无能为力。她知道他需要倾诉,但倾诉毫无意义,只得鹦鹉学舌地把母亲说的话转告给他:“别回想,别反刍,那让人恶心,让你不能相信,你所爱的人竟有那么恶心而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