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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第1页)

十九

文英的母亲仍住在文英离家时候的那所茅舍里。

那年文英随姨妈到汉口去了,地主钱大少爷钱子云知道后,大发雷霆,但回家来不好明说,怕母亲和老婆闹,只好借题发挥,硬逼文英母亲立刻退佃出屋。文英妈也准备照她姐姐王素贞的安排,暂时搬到陈有祥家里,住她姐姐现空着的那间屋子去。后来,因为下手承租这块地的人,就是他们本家杨六生。杨六生见堂嫂这样落魄,心里不忍,留她照旧住下,自己住文英那间屋子也就对付了。他对堂嫂说:“现在钱家既把田我种,房子当然由我安排,我要留你,他不能干涉,要是他不答应,我也不种这点地了。拚着命,我也要闹到满村子谁也不来种这块地……”

因此文英母亲没有搬动。

那天黑早,文英跟王麻子一道,从汉口过江到了徐家棚,算王麻子卖力,死挤硬挤地领着文英挤上了车。车上伤兵很多,也胡扰得很,沿途只听得这儿伤兵打人,那儿伤兵在骂架。文英觉得她理想的革命军人不该是这种样子。后来听到车上有人说,这是旧军阀投降过来的士兵,在江西打了几个败仗,要不是叶挺的铁军派人去支援,他们连性命也留不下来。现在是被运到长沙去医伤的。

王麻子半途下了车。文英约在下午三点左右也到了站。从车站绕过镇上穿过上村再到下村去的路,文英本来就不熟悉,现在离开家乡久了,好象更难辨认了。她一路问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忽然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嗅到故乡的泥土味,见到从小熟悉的山山水水,文英感到一阵欣喜。尤其是想到那年跟姨妈是那样狼狈不堪地离开家乡的,今天却能挺胸直腰大胆地回来,她更是感到兴奋和欢快。如今,家乡的农民翻身了,当年坑害自己的恶霸地主钱子云被农会枪毙了——这是去年年底妈妈来信说的——这一切,当日离家的时候,是怎么也没料到的啊……。可是,一想到爹爹死了,妈妈在病中,又不禁难过起来……,越临近家门,步子越加快了,心里也越是慌乱不安。

一跨进竹篱门,再没想到母亲正坐在场院里帮杨六婶在收拾农具,一边还说笑得起劲呢!这下子,文英象个走失久了的娃娃找到了家一样,猛然扑到母亲怀里,又是笑又是哭,半天都平静不下来……

原来,母亲的病早已好了。

几天来,母女俩整天唧唧喳喳讲个没完。不管在灶房,在场院,或拜访邻居的途中,甚至半夜三更,都不停嘴。

文英妈是孤寡户,在钱子云被枪决后,农会划了点地给她,伙在杨六叔一道。因而,今年杨六叔要种的地扩大了,两家子这几天忙得特别起劲。六叔跟同村两家讲好了换工,他先帮人家两天,然后那两家又来帮他们犁田播种。妈妈跟六婶一起,今年多养了两只猪……妈妈脚上的裹脚布条也给农会妇女组扯掉了,如今走路做工利落多了。北伐胜利后,上海的洋布下来的少,乡下人的家机布也抬头了,妈妈几个月来织了几丈家机布卖……。妈妈一五一十跟文英连说带笑地讲着,整天都合不拢嘴来。

“文英,听见么?叫农会万岁呢!从前嘛,万岁爷是在京城里坐金銮宝殿,穿龙袍凤袄的啦!如今,种田人也万岁了!”

“这有什么稀奇!文英她们在工厂里搞工会,不也叫工会万岁?文英,对么?”杨六婶说。

“是哟,我们也叫工会万岁,还叫共产党万岁!”文英说。

“那是么样行得,这么多万岁爷?”妈妈问。

“唉呀,妈哟,我们叫的万岁跟你家讲的那个万岁爷不一样呀!”文英有些发急说。

“是么样不同呢?你倒说说看。”

这下子,把文英问住了,文英觉得猛然答不上来,急得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忽然笑起来说:“从前称皇帝作万岁爷,那意思是说,愿那个坐宝殿的人活万万年。我们穷苦老百姓咧,就叫他压榨一万万年!如今,嗯,叫工会农会万岁,意思嘛,是叫工人农民……我们,无产阶级,一万万年都抬起头来,自己安排自己的事呀!是要打倒帝国主义、军阀、地主罗!这并不是光叫哪个人活一万岁呀!一句话,不管种田人也好,做工的也好,子子孙孙从此万年都抬头翻身,扬眉吐气罗!共产党万岁嘛……是说,从此万万年,一辈一辈领导人民革命,搞好中国,……是这个意思呀!”

“你看,到底我文英是汉口来的!才出去三年,比你这个乡巴佬妈妈强多啦!”六婶笑着说。

一到晚上,村子里的姐妹和年轻的嫂子们,总不断有人来看文英。她们问文英汉口的工人是怎样打倒英国鬼的,是怎样斗争资本家的。文英再也没想到从前那些小姐妹会这样关心政治,后悔自己没作好准备,回答得零零落落,自己很不满意自己。姐妹们却向她有声有色地叙述了好些斗争土豪劣绅的故事。她们一色都剪了头发,再没有一个缠小脚的了。她们还给文英讲许多事,说农会妇女组前一阵子给几个缠小脚的嫂子扯掉了裹脚布条,又给那家折磨老婆的汉子开教训。讲得笑死了。

那晚,闵秀英来看文英。闵秀英是隔邻三婶娘家的侄女,比文英大两三岁,四五年前就结了婚的,丈夫是个富农,凶得很,婆婆也折磨她……这回北伐军一来,农民协会搞出头之后,她就和原来的丈夫离了婚,跟现在的丈夫结了婚。现在的丈夫是贫农,是农会的积极分子,论辈份说,现在的丈夫算是从前丈夫的侄儿。闵秀英亲口把自己跟这个丈夫恋爱的事告诉了文英,又说:

“你知道,我们那一个讲了个笑话哩。他说,要是从前么,算是婶子跟侄儿通奸呀!该遭活埋罪咧!如今嘛,算是婚姻自由呀!”闵秀英快活地笑着说,“跟你讲,从前那个道理呀,我说,狗屁不通!两个死对头做么事一定把他们缠在一起?两个情投意合的,做么事又不许你明媒正娶做两公婆?老实讲,从前有些人偷偷摸摸,那不怪人家呀!是那些放屁的礼教压得人冒得出路嘛!”

文英听得止不住好笑起来:“秀姐,我记得你从前比我还封建的,几时变得这么开通了?”

“唉呀,把封建一打倒,农会一抬起头来,我们这些人嘛,不该趁势翻个身么?你再要怕丑的话,算是自讨苦吃,活该倒一辈子楣!我才不那么倔呢!”

“你已经有喜啦,恭喜今年添个胖娃娃啊!”文英轻轻拍着闵秀英的大肚皮说。

“是的呀,你说奇怪不?这回,信都不晓得就怀喜了!”闵秀英也轻轻抚着自己的大肚皮,喜笑颜开说。马上又问文英:“你是么样不再找个老公?那不是把一枝鲜花伴着死人埋到棺材里去?如今不作兴了呀!你才倔哩!”

接着闵秀英又和六婶一道给文英讲了一件本村的新闻:守了快十年寡,已经四十岁了的李大婶,今年元宵节后,她的老表哥——北伐军军队里一个连长来看她……没过几天,两个就宣布结婚了,上个月,她已经跟新老公到湖南岳阳去了。

“李大婶么,我记得她老是有病,黄皮寡瘦的。”文英说。

“哎哟,人家这回嫁了个雄纠纠的大汉子,什么病也没有了!上个月走的时候,长得白胖白胖的!”闵秀英说。

“她的小三呢?”文英问。

“唉呀,人家连儿子一总都要了!小三马上赶着叫爹,叫得比亲爹还甜!”六婶格格笑着说。

“结亲那晚上,我们乡长跟她李家的叔公,都去闹了新房的!你说,这些新鲜事,盘古开天以来也没听说过呀!”闵秀英说。

次日下午,闵秀英又来邀文英到农会去看她们妇女组搞工作。闵秀英现在是农会妇女组的副组长,正组长近来生了孩子告了假,没来办事。农会在上村,她们一边走,一边谈话。

绕过一洼池塘,在上村下村之间,穿过一片稀疏的丛林,出现了一座白粉墙,八字门,高高的大瓦屋。大门口有几个扛着长枪的农民站岗。门外宽大的场子上,一队扛着梭镖的农民在练操。文英记得这是钱子云的宅子。闵秀英告诉她,现在这屋子做了农民自卫队的队部,只把后院几间杂屋留给钱子云的娘和老婆孩子住了。

“可惜搞得热闹那阵,你没看见哩!”闵秀英在一棵大树下停了步,一边看操一边对文英说,“农会打开他钱家的仓库叫大家来挑谷米,真要死,挑两天两夜都没完呀!你看,挑到顶底下一层,金黄闪闪的谷子,都霉烂得发臭啦!晓得陈了几百年啊!他个狗杂种,宁可让谷子发霉,也不让种田人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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