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老陈?今晚要你老陈的狗命!”文英忍着一口恶气没敢吼出来。
接着陈香玉开始向文英作起反动宣传来,说共产党这一年来是搞得太凶了,把地主打倒了,资本家也要打倒……说国民党要“清党”是完全有道理的。文英装糊涂,问她是怎样懂得这么些大道理的。她说是陈士贵和她谈过,明天还叫她进城去跟国民党一个什么人见面,谈厂里情况哩。文英听得心里又着急又冒火。她又问文英和大姨妈两个,参加共产党没有……她说要是参加了,就赶快声明退出,不要吃眼前亏。文英当然否认了,心里却惦着她讲的柳竹的事,又不好多问,怕露马脚。陈香玉说,大姨妈如果真不是党员,她一定让陈士贵给大姨妈帮忙,设法把大姨妈弄回来。说因为大姨妈、文英一向对她好,她要报答她们。
原来,陈士贵和陈香玉刚要好不久,就发生了不正当关系,等香玉怀了孕,陈士贵又想打别的姑娘的主意,不打算跟她宣布结婚,并且领陈香玉去找一个巫婆打了胎,陈香玉几乎都送了命……闹到大姨妈、彩霞、文英、银弟几个人知道了这事,都愤愤不平,纷纷责难陈士贵。姑娘们又让大姨妈出面,叫陈士贵赶快和香玉正式结婚。陈士贵这才勉强跟陈香玉搬到工房来正式同居的。因此,陈香玉很感谢文英和大姨妈。
“见鬼!那时候不管你们的屁事倒好了!”文英想,一边捶着自己的额头,只说是头痛。
陈香玉又向文英认真地提出了一些工友的名字,说这个象共青团,那个象共产党。其中除已经被捕了和躲开了的不算外,她还数了郑芬、金秀、甘明、王艾几个名字……她问文英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问文英知不知道彩霞夫妇如今住在哪里。她劝文英好好想一想,明天和她一道拟出个名单来,好把厂里的赤化分子清除干净。说这样做,厂里还会请她们做工头呢!听着陈香玉的这番话,文英气得浑身冒火,心想:“死狗婆,想谋害这么多性命,就为谋一个工头当,真是贱货!”可表面上,还装得不动声色,不敢和她搞翻……教文英放心的是,看起来,陈香玉对柳竹的事是一摊子糊涂浆——什么也没搞明白。
香玉临走时,还一再嘱咐文英要赶快打听出彩霞的下落来。她走后,文英独自在家里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应该么样办呢?她想到陈香玉变坏是她那个鬼男人教的,如果把陈士贵干掉,她也许会好些。于是,文英想着把陈士贵干掉后,就如何设法挽救陈香玉,劝转香玉……可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行……她想:国民党的坏蛋们要找不着陈士贵了,定会把陈香玉抓得更紧,到那时,我能对她说什么呢?我要对她说了什么,她准会把我的话都告诉坏蛋们,那我不是等于向她暴露了自己吗?听她刚才的口气,已经完全是国民党那套反动调子了,明天就要进城去和坏蛋们联系啊……时间紧迫得很呢!文英又想起她刚才提到柳竹,提到柳竹与大姨妈的关系问题,提到金秀、郑芬、甘明、王艾一连串名字,还打听彩霞的去向……想到这里,她的愤怒再也不可遏止了!她觉得怎么也不能放过这个背叛工人阶级的母狗!想来想去,忽然明白:你不干她,她就会干你,还是先下手为强。“干掉她!一定得干掉她!”这么一决定,文英不禁奇怪起来,不久前,为的这个陈香玉受陈士贵的欺侮,她和姨妈与一些姐妹们为她打抱不平……昨天早上,还为她丈夫被捕而去安慰她,陪她流了许多眼泪……才不到两天工夫啊……自己现在怎么变得想干掉她了呢?!她在心里自己问着,难道是自己变坏了心肠么……可是她自知从来不是心肠狠毒的人啊!“不,不是自己变坏了,是陈香玉变坏了,是她变成工人阶级的敌人了。”她在心里这样肯定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才体会到同志们常常说的“阶级斗争是尖锐的,复杂的”这句话的道理来。……两天来的现实斗争,叫她懂得了半辈子也没懂的道理……
本该生火,准备烧晚饭了,可是文英没有心思做饭,她急着去找蒋炳堃、甘明他们,好商量这件事。刚跨出房门,看见甘明朝她这儿走来了,她这才想起,本来是约好了叫甘明下午来的。
甘明一进来就告诉文英,说他已经来过一次,看见陈香玉在这儿就没敢进来,工房里已经很多人知道陈士贵反了水,在背地里骂他呢!马上他又探问文英是否找到了党。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甘明并没有难色,捏着拳头低声说:“没法子,咱们只好自己干了!”
甘明把今早和蒋炳堃、王艾一同商量好的想法告诉了文英。据甘明说,他们三个都觉得有把握,叫文英放心。接着文英又把刚才陈香玉的谈话告诉了甘明,并说出了自己的主意……甘明连话都没听完就瞪着眼睛,挥出拳头说:“一起干掉吧,这对狗公狗婆!”
文英听得很高兴,觉得甘明越发坚强、果断了。但是陈香玉是个女人,该怎么下手呢?文英叫甘明告诉蒋炳堃,最好再碰头商量一下,甘明点了点头,只说声“好办”就走了。
甘明走后,几家邻居又不断来看文英。黄菊芬也来了,她的住处离工房很远,是听说大姨妈出了事,特地来的。文英因为一心惦着甘明他们要办的事,没心跟大家说话。黄菊芬看见文英象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当文英为大姨妈的事伤心,就替文英生起了火,烧了晚饭,陪文英一同吃了……临走前,还对文英说了好半天劝慰的话,又细声问文英有什么难办的事没有,她可以叫她的丈夫王裁缝去办。她还打算明天让她的丈夫到城里去打听打听大姨妈他们的消息……文英看见她这么殷勤照顾,心里着实感激,觉得真是“日久见人心”。那个时候,大家热闹哄哄,打草鞋,上夜学,黄菊芬来参加,姑娘们还不爱理她。如今在这样困难的时候,她倒是比谁都更关心人些。
菊芬走后,文英洗了澡,没点灯就赶开蚊虫,放下蚊帐,上床躺下,免得再有人来打扰她。她在**翻来滚去睡不着觉,一心只等甘明或蒋炳堃干完陈士贵,来给她报消息。还要商量对付陈香玉的办法。陈大婶两次敲墙问她睡了没有,她没答腔,装睡了,好让陈大婶放心不惦记她,免得蒋炳堃或甘明来,被人家注意。但是左等没人来,右等也没人来。院子里乘凉的人也静了,还没个人来敲门。她先是万分焦急,怕他们的事不顺遂。盼来盼去,累极了,到天明前,她睡熟了。
早上,醒得很迟,起来吃了点粥,直到十点过了,无论是甘明、王艾、蒋炳堃,都没有来。文英急得什么似的,料着是事情不顺遂,三个人反遭了殃;又担心陈香玉狗婆去祸害金秀、郑芬她们。她想去找甘明,又怕蒋炳堃来扑个空。心里真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分钟也不安宁。
一会儿听到前院后院纷纷嚷嚷起来。文英先没有在意,以为左不过是哪家没有钱买米,或挤不上盐,又在吵吵嚷嚷。后来听到许多人往隔了一道巷子的西院奔跑,事情似乎有点不寻常的样子。接着又听见人们嚷嚷着:“唉哟,看吊死鬼哟!”“看罗,怕死人了!”“上吊了,上吊了!”……文英听得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又直纳闷,不知道西院到底出了什么怪事。还是陈大婶到西院看了一阵,打听明白,回来告诉文英说:“哎哟,你看,陈香玉昨晚在自己屋里上吊死了!”文英听得一惊,没说出话来。陈大婶说:“真吓人!现在还伸着舌头悬空吊着呢。样子怕死人了!真见鬼,她的那个鬼老公陈士贵昨晚出去了,到这时还没回来。硬是古怪啊!”
一会儿,从西院回来的人在院子里纷纷议论,文英在一旁听着。有人奇怪着说:要是陈香玉自个儿上吊,为什么不是在屋子里面扣上房门,而是外面倒扣了门?又有人疑惑陈士贵为什么头晚被捕了,第二晚放了出来,第三晚又整夜不在家?有人推测,说是陈士贵投降国民党了,想高升,寻个漂亮老婆,就逼死陈香玉。有人向陈香玉的隔邻史大杰老两口家打听,但史家两老说:“昨儿早睡了,没听到陈家有半点儿响动……”陈家周围的邻居也都这么说。
文英心里渐渐有点明白过来,只是疑惑他三个人,手脚怎么会这样利落!一会儿甘明走进文英屋里来,笑嘻嘻地低声说:“文姑姑,痛快吧,都干完了!”
“小鬼,怎不早点来告诉我,把人都急死了!”文英埋怨说。
“我们跟蒋叔叔都觉得,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不用商量,早动手,早安心……”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呢?”
“唉哟,昨夜晚,在柳林里,把那个搞完了,转回来又搞这个,搞到半夜三点才回家睡觉,累死人了!文姑姑,你知道吗,陈士贵狗杂种叫蒋叔叔在党里出卖柳叔叔呢!好险啊!”
“啊,果然给老蒋猜对了!”文英骂道,“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你们早料到了吧!呵……呵……”甘明说着伸开胳膊打了个呵欠,又说:“不是院子里闹得凶,弟弟和妹妹他们吓得乱哭乱嚷,我都会睡死去,醒不来的。你家去瞧瞧孙猴嘛,在我**睡得象条死猪,我捶他的屁股也捶不醒……”甘明说完咯咯地笑个不住……
“那个……搞得干净么?不会……活过来吧?”文英担心地问。
甘明忍着笑说:“卫生丸子穿胸过,还活得了么?!”
“这个……是么样又想出了这么个怪主意啊?吓死人哩!”文英手指着西院说。
甘明笑了笑,说:“蒋叔叔说,对付这么个臭婊子,他还舍不得糟蹋一颗子弹!并且,宿舍里响枪也不行。他跟孙猴两个进去,我在外边把风。人不知,鬼不晓就完了事!”
第二天、第三天有两个不知来历的人,一次、两次来找陈士贵夫妇,看见他老婆上吊死了,惊得在院子里楞了半天,又恶狠狠地向左邻右舍打听陈士贵的去向,终于得不着要领,绷着面孔走了。有人说,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在大姨妈、杨老老被捕那晚,就在院子里奔来奔去的。
好几天后,有人发现柳树井后面的丛林里,有陈士贵的已经发臭了的尸体。
谁也没有兴致去收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