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类的事,我从来不熟悉,哪能替你想得出办法来呢!如果你能替老百姓作点事,不是也好么?”
“我能作什么呢?我只想到给你帮忙!……”
谢宝钗还要说下去,张嫂在外边轻轻敲门,她皱了皱眉头,轻轻起身去开了门,问:“做什么?”
“听,外边喇叭响,好象是特派员的车子回来了咧。你下去罢!”
“是曾司令请我来的,名正言顺,不管他。”
“不,你不要任性,你来了这么久,又把他们的人打发开了。他是个多疑的人,要找我查问起来……我为难呢!”张嫂说。
“唔……唉,好罢!你到楼梯口去张望一下,我再说完一句话就走。啊,对了,你把皮夹给我。”谢宝钗说着从张嫂手里接过一只约五六寸长三寸宽的小黑皮夹,那是当时时髦妇女们出门时,装化妆品和零用物件的。张嫂走出房门后,谢宝钗仍旧把门关起,轻轻走到彩霞跟前,面带愁容说:“我没有自由,不能和你多谈。这样吧,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或者叫我帮点忙的话,你写上。”说着,打开小皮夹,取出了一叠洋信纸、两支削好的铅笔,向彩霞亮了一下,就走到梳妆台跟前,抽开一个小抽屉,指给彩霞说:“我把这些,放在这儿,你要写什么,就拿着写。写完,仍旧放进抽屉去……”又指着镜台上一个粉盒说:“写完就把这只粉盒子,放到抽屉去,压在写的东西上面,万无一失的。”说完,她就慌忙要走,刚把门打开时,又停步想了想,说:“姑娘,他们要问呢?”
“问什么?”彩霞一时楞住了。
“唉,他们是叫我来劝你回心转意的呀!”
“你真要劝我吗?”彩霞绷起脸说。“告诉他们,快拿我去枪毙,不消多说。”
谢宝钗点点头,开门走了……
一会儿,彩霞听到大皮鞋声咯咯地走上楼来,走到她房门前,把门锁上了,她知道这是武装看守上来了。
彩霞独坐在沙发上,开始回忆这一天稀奇的遭遇:早上从单身牢房被押到这座洋楼上来,她猜了一天也猜不明白这里有什么意义……黄昏时候,来了个****的禽兽,这才明白她的恶运……惹得她打闹了一场,如今四肢还痠痛。晚上,又来了这么个少奶奶,说了些多么奇怪的事!我能相信她么?真苦恼极了!唉,要有文英来商量一下多好!想来想去,她打不定主意。后来一想,算了,不管它,反正我要死了,管她是好人歹人,哪怕是狐狸精变的呢!等死就是……她安心闭上眼睛养养神。
一会儿,想到沈一帆直接做了刽子手,她又愤恨起来。“必须设法告诉党啊。”她想。她起身走到梳妆台跟前,开开了那个小抽屉,那小卷纸和两支削得尖尖的短铅笔正躺在那儿……她真想写,写点什么给妈妈,给文英,让她们把沈一帆的事报告上去……一会儿,她又想:“不行,怎么能够真相信这个女人呢?”她退回沙发上,坐下来……想,想,想……午夜的灯光特别照眼,但她又不敢把灯关上……夜,已经很深了,周围很沉寂……大概快天亮了罢……楼下先还听到一阵人声和皮鞋杂沓声,大概是男主人回来了……她猜想马上会有人来押她去就刑……但是现在一切寂静了……只有房门外一个男人的鼾声,她知道那是看守她的恶鬼睡着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把有关沈一帆的消息带出去?”她既不想洪剑,也不想自己了。她的亲密的爱人已经为党的事业献出了生命!她自己呢,马上就会追上去!只是,有个消息,她有责任把它送出去。“我们一个大人物,是沈一帆害死的。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党。”她想,“明天早上他们就会来拿我去处死,……如果这个消息没有带出去,死也不能甘心啊!”……她急得跳了起来,又走到梳妆台跟前,开开小抽屉,盯着那卷纸和铅笔……心想:写罢,可是该如何写呢……要是写,得不让他们从我留的字条里抓到半点儿把柄才行。是的,应该小心这点……她站在梳妆台跟前想了又想……最后认定,这是唯一可利用的机会。对于写的内容,她也不知考虑了多少时候,终于,把要写的话,几乎连每个字都想好了。她轻轻走到门前,听了听外边……那个熟睡的看守的鼻息声,越来越大,这叫她放了心。她赶快走回梳妆台前,连坐都没坐下,就拿起笔写了下面这封信……
亲爱的爹妈:
听说你们为我吃苦了,我很难过,我大概明天就会死,不能报你们养我的恩……
她写到这里,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止不住哽咽哭泣起来……一会儿,她又斥责自己说:“撞鬼了!还伤心什么?快写啊!”她揩干了眼泪,听了听门外,又赶忙写起来:
有要事告父母:我的仇人是过去兴华厂姓沈的事务长。他不只害了我,还害了共产党一个大人物,前几天被捕的就是他害的。他现在和一个姓刘的,专管杀害共产党的事。
妹妹啊,记下我的仇恨!
女儿卜秀英敬上
署名之前,她迟疑了一下:不署彩霞这个真名,爹妈知道是谁呢?署彩霞罢,万一信落到敌人手里,岂不等于自己向敌人招了口供,承认自己是刘彩霞吗?那样一来,说不定又另出什么枝节。不行。……想了老半天,后来一想,妈妈既来探过监,当然知道卜秀英这个名字了。于是决定还是署上“卜秀英”。写完,又想:叫她送到哪里去呢……后来一转念:谢宝钗既然知道沈一帆到过我家里,那么她如果真帮忙的话,当然可以从沈一帆口里探听到我家的地址,不用多写了。她又想到妈妈一定会把信给文英看的,说不定陈舜英也会到她家里去的。消息就会这样传上去了。她想到这里,止不住笑起来……“这个任务,大概可以完成啊!”她觉得松了口气……
“如果谢宝钗不老实,把信交给了反动派呢?”彩霞继续反复思忖着,“那就是她自己作死了!因为从这封信可以推想到谢宝钗向我刘彩霞走漏了反动派的秘密消息……她怎么敢拿出信来呢?不敢的。”
写完,她又来回细看了好多遍,认为最坏也不过是谢宝钗把这封信撕掉不送到,绝不至于交给反动派去。于是她决然把信放进抽屉里,把粉盒子压上,又退回沙发上坐下来……
为的鼓励这个女人给她送这封信,她又苦苦思索办法。天明前,她补了一页给谢宝钗:
谢女士:
请你把信送到,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出个好主意。我相信,只有打倒旧社会,你的苦才得出头。
信送到,你受点苦也可以安心了,因为做了件大大的好事。光明的日子有日到来。祝
你将来快活!
卜秀英上
刘立侃和沈一帆知道谢宝钗和彩霞谈话的结果后,并没有死心。第二天,刘立侃叫沈一帆亲自出马劝劝彩霞,作最后一试。谢宝钗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但她没有阻止。等沈一帆带着自己的卫兵上三楼彩霞屋里去后,不一会儿,坐在楼下的谢宝钗,就听到彩霞高声咒骂沈一帆。骂些什么,听不清,只听到很多的“不要脸!”和“刽子手”几个字。谢宝钗一惊,生怕彩霞把自己告诉她的关于沈一帆的事兜出来……猛然,骂人的声音煞住了……一会儿听得几声象人们在恶梦中呜呜噜噜地吼着又吼不出来的惨叫……谢宝钗猜到定是沈一帆和卫兵们一边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嘴,一边在打她……谢宝钗止不住流下同情的泪……“为什么对待这个玉洁冰清的姑娘这样狠毒啊!”她想。
这晚,敌人给彩霞上了镣铐,把她从谢宝钗楼上押走了……
过两天,谢宝钗听沈一帆和刘立侃在谈彩霞的事。说是彩霞挨了头一枪,倒下去了,并没有死……一会儿她又扬起头,举起手大声喊口号……结果又挨了第二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