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你家吃过晚饭啦!”文英向她招呼,“歇歇嘛,忙么事呢?”
大伯娘还紧盯着雄鸡,并没转过脸来,嘴里却回答说:
“不成,再迟一阵,后面树林里的黄鼠狼就出来捉鸡啦!这该死的畜生……”说着,她忽然掉过脸来朝文英一望:“唉哟,是文英来啦,稀客哩!我只当还是彩霞小淘气……”
“哦!彩霞来了吗?”
“早来啦!”齐大伯娘扔开了鸡,笑眯眯地往文英跟前跑来,警惕地先瞧了瞧门外,然后低声对文英说:“来了你们好些个姑娘,都进小胖屋里去啦,正热闹着哩!”马上又提高了嗓子说:“你好久没来啦!大姨妈人好吗?”
“谢谢你家。她老人家人倒还健旺,只是整天忙不过来,总没得工夫出来转一转,叫我跟你家问安哩!”
齐大伯娘象看新媳妇一样眯缝着眼睛,打量文英,瞅着文英的挽着S髻的满头黑油油的柔软的头发,笑着说:
“你这一头头发,真爱死人啦!乌黑发亮的。这伢,也真秀气,忙了一天,满头上还纹丝不动,一根头发也没毛起来,象刚才梳过一样。”她又觉得嗅到了文英的浅蓝竹布上衣的、那种温馨好闻的、上了浆的味儿,就止不住一只手提着文英的胳膊,一只手拍着文英的肩膀,赞叹说:“这么些姑娘媳妇,就数我文英顶俏皮啦!看罗,爱死人咧,不管怎么忙,总是打扮得一身灵灵醒醒的。看你这身衣裳,抹得几平啊,是自己洗的吗?还上了浆哩!”
“哎哟,你家讲得好啊……可不自己洗,我们这号苦人。”文英被大伯娘赞得满脸绯红,想赶忙溜进屋去,又被她紧紧捉住胳膊,不好意思死劲抽出来。
“你看我那胖丫头,晓得几气人啰!早上一忙,有时候,连辫子都来不及梳,毛着脑袋,象风球一样就进厂啦!”
那只还没进窠的雄鸡走到了大伯娘脚下,团团转着,咯咯地唱着,象是有意来逗大伯娘。
“死畜生,又来找我啦,摸不进笼啦罢?”大伯娘放下了文英,对着雄鸡一边跺小脚,一边心疼地骂着。文英这才辞了她,向堂屋走去。这时她听到齐大伯在隔壁李家院子里的哈哈笑声。
文英还没走进堂屋,就看见胖妹站在屋当央的方桌旁,低着头,对着一个瓦盆在洗碗。
胖妹早看见文英进院来了,没去迎她,她心里在考虑着小李对她谈的铁工厂捕去工友的事。她想,一定要提醒姐妹们多加小心,特别是彩霞。但她不打算马上告诉她们,怕影响大家的情绪,象王玉蓉,胆子就比较小。已经来了的几个姐妹,她都观察了一下她们的脸色,大概还未听到这消息,否则一进门就会问的。她认为文英是从工房里来,那里消息灵通些,可能已经知道。她想,如果文英一进门不问这事就算了;要问的话,得嘱咐她,教她暂时不要对姐妹们提及。
“你来迟了!听,她们都来了,在我屋里哩!”胖妹抬头迎着跨进门来的文英说。从面色上,她估计到文英并没有听到那个消息。但还是探问道:“有么事么?你一向是赶先的呀!”
“没得么事……烧火、烧水,擦擦身上,就迟了一步,比不得彩霞她们吃现成的。”
“妈妈又夸了你一顿吧?她简直爱死你了!快进去,迟到了,彩霞会骂你的。”胖妹说,心里想:“很好,她也没听到那消息。”
文英刚要提起步子往胖妹屋子去,忽然听到有歌声从胖妹屋里传了出来。
“唱起来啦!”胖妹认真倾听着,把一块预备擦碗的干净布握在手里不动了。文英怕打断了好听的歌声,也停了步,对着胖妹站住了。
十冬腊月梅花香,财主炉边烤火称心肠……
那是她们熟悉的彩霞的清脆的声音,唱着她家乡的山歌。
哥哥,我的郎……财主狠心叫你破衣单衫上柴山!
财主狠心……叫你河里摸鱼,不管水底凉!
哥呀,伊呀呀伊哟……
你为妹子踏破了冰川,攀上刀山,
哥哟,伊呀呀伊哟……
妹为哥哥哭肿了眼来哭断了肠……
歌声是那样凄凉悲恻,使得文英和胖妹两人也不住轻轻摇头叹息起来。
苦命的哥哥哟,伊呀呀伊哟……
你我今生要是没缘分……
同到阎罗殿上闹一场!
最后几句,从低沉凄恻转成了高亢、愤怒,教人想起彩霞平日瞪着大眼睛,鼓起腮帮生气的样子。
歌声停了,屋子里有好一阵没半点声息,好象那屋里除了唱歌的人之外,就没有别人似的。
“唱得真好,难怪叫百灵鸟哩!”是金秀的赞叹打破了沉寂。
“就是太悲哀,我都要哭了。”不知是谁说。
接着是姑娘们的一连串的叹息声,以后就嚷嚷起来了:
“百灵鸟,再唱一个!”
“尽唱!是来开会的,还是来唱歌的呢?”彩霞说。
在嚷嚷声中,文英跨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