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法水反复暗示,想促使真斋自己吐露实情,可是对方依然一言不发。
法水以充满挑衅的声音说道:“接下来我开始进行一个逆向思考的过程,并慢慢在脑海里形成推论。想不到就在刚才,你终于说出了真相,那么我的推论也得以证实了。”
“什么?我说出了真相?”真斋不只是惊愕,更因为对方语气的突然转变,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而气愤不已,“扭曲的幻想让你脱离正轨,这是你唯一的阻碍。你休想制造虚幻的烽火来吓我!”
“哈哈哈!虚幻的烽火?”
法水爆发出一阵大笑,语调还是一贯地冷静:“不,应该是‘受伤的母鹿在哭泣,没受伤的公鹿在嬉戏’吧?先前我说‘不管怎样,都是你午夜摘下的臭草’,你的回答是‘魔女的诅咒令其三度凋零,被毒气浸染’[109],那么当时的你说完‘三度’之后便失去了韵律感,是为什么呢?还有,再次反复时你却在WithHecate′s之后断开,把ban和thrice连在一起。最让人惊讶的是,说出banthrice时,你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当然,我并不是想对文献学进行深层次的批判,而是想让你说出事件开端的那句其实只是吓唬傻瓜的‘魔女的诅咒……’。就是说,我借用了布勒东[110]的那句‘用诗的语言展示强烈的联合力量’作为假设,应用于杀人事件不同形态的心理测验,借由暗藏玄机的诗文形式,尝试了解你的神经运动,终于从中找出一个幽灵般的强音。
“巴贝基(爱德蒙·基恩之前的莎士比亚剧著名演员)指出,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极多地使用律语,即希腊式量化的韵律。该韵律的法则是以一个长音节等于两个短音节,固定分配头韵、尾韵、强音而创作出的抑扬调,把音乐的旋律展现在诗的形式上。所以当其中一个字的朗诵出现错误,整个音节的韵律节奏便都会乱掉。你在‘三度’之后乱掉韵律感,绝不是偶然出现的意外,而是因为,那个字对你产生了匕首般的心理效果。你在情急之中试图拿它刺激我,却突然意识到对你自己的影响。于是才会出现慌张的状况。而且,问题在于你必须忽视我所说的韵律法则。
“要知道,你原本是为了混淆我,结果却导致你自己失控。因为,thri连接成了bahrishee(凯尔特传说中的报丧女妖)化身成站在离奇死亡大门前的老人的意义。田乡先生,我所说的‘不管怎样,都是你午夜摘下的臭草’这一句便具有双重的意味和三重的陷阱。当然,我并不认为在这桩事件中,你扮演的是预告死亡的报丧老人的角色,只是,那‘魔女的诅咒令其三度凋零,被毒气浸染’的‘三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那代表了丹尼伯格夫人和易介,那么,第三人是谁呢?”
说完这话,法水凝视着对方的脸。真斋的脸逐渐被绝望所笼罩。
法水接着说:“之后,我再次将《贡扎果谋杀案》的‘三度’拿出来试探你的反应,而这回观察到的却是正好相反的下降曲线。这样一来,我更加确定那个字对你的供述心理具有决定性的可怕力量。因此,我援引亚历山大·波普的《劫发记》中最惹人发笑的那句‘在异常幻想中,男人自信能怀孕生子’,向你暗示我的内心根本没想什么。你说出接下来的那句‘女人以为自己是翻转的瓶子,大叫三次找寻栓塞’,但你好像没有觉察到自己在念thrice这个单词时,朗诵的方法平淡且非常正式。当然,这是心理放松时通常会产生的盲点。接下来,我试着对二者进行比较,发现同样用thrice这个单词,在《贡扎果谋杀案》与《劫发记》里,会因心理的变化而出现显著的区别。
“所以,为了进一步确定结论,我尝试通过赛雷那夫人之口套出昨夜有多少家族成员在这座宅邸里。不过,当我说出葛符列的‘谁能够妨碍我即刻与恶魔合体’,她却回了一句‘那把短剑的印记使我的身体战栗不止’。并且,在提到sech(短剑)时,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脸上浮现出狼狈的神色,还在sech(短剑)与stempel(印记)之间没有必要地停顿了一下,因此,随后的韵律就很自然地出现混乱。那么,赛雷那夫人为什么要采用这样不聪明的朗诵方式呢?因为她对Sechstempel(第六宫)的回忆感到恐惧。出现于那首神话诗的后半部、进入‘神的城堡’(毗邻现在的梅斯)的领主,那位凭借魔法在瓦布吉林斯森林里的第六座神殿显现的人,从此消失不见了。因此,赛雷那夫人在不经意间暗示的第六号人物——不,即便只凭你们两位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就已经可以说明昨夜定然还存在第六个人——这个人是从这座宅邸突然消失的。这样一来,我虚构的形象已经塑造完毕。”
真斋双手握紧椅子的扶手,不停地颤抖着,问道:“那么,你心头的那个人究竟指的是谁呢?”
“押钟津多子,”法水忽然很严肃,“她一度被称作日本的莫德·亚当斯[111],是一位伟大的女演员。如果身高是五尺四寸的话,那就肯定是她。田乡先生,当你发现丹尼伯格夫人很奇怪地死亡时,自然会怀疑津多子夫人,因为她从昨夜就不见踪影。然而,如果不希望这位杀人凶手存在于这个拥有光荣历史的家族中,就必须想办法来掩饰,因此你才命令所有人闭口不谈,并且把夫人的随身用品隐藏在一个很难被找到的地方。事实上,别的人不可能这样处置此事,唯有你这位掌控着这座宅邸的实际支配权的人才能办到。”
押钟津多子——这个名字自事件开始至现在,完全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在此刻突然被提出来,宛如晴天霹雳!这可能也是因为法水的神经在持续释放着微妙的作用,终于达到巅峰。然而,检察官与熊城的脸几近麻木,说不出话来。因为法水的推断太过神奇,已经是恐怖的假设,令人难以置信。
真斋用力地倒退手推轮椅,发出激烈的嘲笑:“哈哈哈哈哈!法水先生,请停止你的造谣惑众吧!津多子夫人可是在昨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了。你说她躲起来了,可是这里可以躲藏的地方,应该都被你们彻底地调查过一遍了。如果你能指出她躲藏的地方,我一定主动把她这个凶手拉出来。”
“为何要把这个凶手交给我呢?”法水冷笑着说道,“铅笔与解剖刀才是我需要的。我之前曾以为津多子夫人便是风精的自画像,然而,田乡先生,只能说这又是一出可怕的悲剧。在她成为尸体的同时,喝彩的时机也随之消失了。昨夜八点以前,她应该已被带到远处的精灵世界。所以,她才是这桩事件的第一个牺牲者,死于丹尼伯格夫人之前。”
“你说什么,她死了?”真斋仿佛五雷轰顶,不由得追问,“那么,她的尸体在哪里?”
“啊!你听到之后似乎有了一种殉道者的心情,对吗?”法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肯定地说,“其实,你是亲手把尸体关入铁门之内的人。”
另外三张面孔此刻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法水仿佛愈发投入在这桩事件的幻想游戏之中,每一次推论无不添加上传奇色彩,此时已经超越了三个人的感知极限。
法水继续解说这场哥特式悲剧的下一幕:“田乡先生,昨夜七点左右,仆人们正好在用餐,恰好也是拱廊的盔甲被调换的时刻。在这个时间前后,两具摆放在楼梯两侧的中世纪盔甲‘上’了楼梯,站在《解剖图》前面。如果只凭这一点来说明津多子夫人的尸体就在古代时钟室内,可能……我看在这里讲理论,不如直接找出证据,请你再打开那扇铁门吧!”
接着,他们往古代时钟室走去,这段阴暗的走廊感觉相当漫长。外面猛烈的风雪使劲摇晃着窗户,发出剧烈的声响,然而他们似乎都充耳不闻,三个人的眼睛如发热患者般充血,上半身前倾,身体似乎已经丧失协调功能。法水冷静沉着的步伐一定让他们觉得很沮丧。
不久,第一道铁栅门被推开,面前是如黑镜般散发着亮光的铁门,真斋弯下身子,用钥匙打开右边门把手下面的铁盒,转动里面的数字盘。先向右转,再向左转,之后再向右转一次,然后便听见插销移动的轻微声音。
法水注视着数字盘的雕纹装饰,略微失望地说道:“这是维多利亚时代盛行的罗盘风格[112]”。他的声音里有空洞的回响。
法水几乎不信任所有钥匙的性能,然而这道铁壁的双重封锁绝对颠覆了他心中的某种信念。
“它确切的名字我不清楚,只知道它是将密码对准关门时相反的方向,连续操作三次后门就打开了。就是说,关闭时的最后一个数字就是开启时的第一个数字。不过,这个数字盘的操作方法和铁盒钥匙的存放之处,算哲先生死后,也就只有我知道了。”
下一秒,法水用双手握住了两侧的门把手,大家再次感受到窒息般的紧张,连一口唾液也不敢咽下。因为……他开始推动沉重的铁门。
里面漆黑一片,犹如地窖,一股湿冷的阴暗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法水的动作突然停止,全身僵住,仿佛在屏息倾听着什么。除了沉闷的钟摆声,还有一种异样的声响似乎自地底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