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飘浮在半空中……遇害
在法水尝试把黑死馆的死亡事件,归结为克利瓦夫夫人炮制的“犹太人大屠杀”,并详细解读黄道十二宫记号的时候,在便衣刑警的层层包围下,凶手不知用何种方式潜入黑死馆内,再次制造了罕见的如幻术般的杀人事件。
时间是两点四十分,这一次的受害者——克利瓦夫夫人在面朝前院的主建筑物中央,也就是位于尖塔正下方的二楼武器室内,坐在窗边的石桌旁,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阅读的时候,突然被某人从身后用原本作为装饰物的芬兰火箭弩射中。尽管箭只是擦过她的头部,然而强大的推进力却瞬间将她吊至半空中,并直接击中前面的房门,她如同毽子般被抛出窗外。同时鬼箭的刺叉牢牢地陷入门框,她的头发被箭翎死死缠住难以分开,于是克利瓦夫夫人的身体便被那支箭弩吊在半空中,并且似陀螺般不停地旋转。
这完全就是在实现了丹尼伯格夫人、易介死亡预言之后,继续演绎的如童话般的血腥故事。
凶手使用那神秘莫测的妖术力量,如操控玩偶般捉弄克利瓦夫夫人,再次上演了同样绚烂多彩、超越法理和官能的神话剧情。若看到克利瓦夫夫人的红发在明亮的阳光中不停打转的情景,谁都会觉得像极了火焰陀螺,也像狂暴的戈尔贡(希腊神话中蛇发女妖三姐妹)的头发般凄厉恐怖。如果当时不是克利瓦夫夫人用一只手拼命抓住窗框,也许不一会儿箭翎就会折断、箭镞脱落,她会直接从三丈高的半空中摔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在克利瓦夫夫人的惨叫声惊动众人后,她立即被救下,但她的头发几乎全部从头皮被扯落,发根渗出的鲜红的血在她昏迷不醒的脸上流淌着,已经看不出她原来的容貌。
惨剧发生之后大概三十五分钟,法水一行人到达黑死馆。法水立刻前去探望克利瓦夫夫人。在医师的帮助下她已经恢复意识,所以大家才能听到上述有关事情发生的经过的描述。但是,比之前的叙述更为完善、更为真切的真相,依然掌握在隐藏于看不清的彼岸的凶手那里。据她所说,当时她面向窗户,背对着房门,自然无法知道背后的情况和凶手的长相。并且,进入该房间必经的左右走廊的转角处,都各有一位便衣刑警进行监视,然而当值的刑警却都表示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入。也就是说,该房间几乎就是密室,就算有那种具有可疑形体的生物存在,也绝不可能避开刑警的视线自由进出该房间。
法水在讯问结束后走出了克利瓦夫夫人的病房,前去调查出事的武器室。
从正面看,武器室正好位于主建筑物的正中央,两边各是一条凸出的回廊,将它夹在中间,房中的两扇玻璃窗有别于其他窗户,是十八世纪末期的那种上下层样式。此外,屋里也采用了叠石设计,用北方那种哥特式玄武岩铺砌而成,四周堆砌的是大小约一人合抱的方石,形成一种昏暗、粗犷、隐晦的与狄奥多里克王朝类似的建筑风格。室内除了那些陈列品,便是巨大的石桌,还有一张没有头枕的高靠背椅。并且,装饰于四周墙壁上的各个时代的武器,让低沉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尽管没有上古时代的物件,但有用于莫加顿战役期间的小型放射式抛石器、屯田军经常用到的攻城梯、与中国元朝火攻器械相似的较大型的机器,还有手控鞍形盾及其他十二三种盾牌,还包括迪奥德西乌斯铁鞭、来自阿拉贡时代的铁锤、日耳曼链锤、诺尔曼长枪,以及各种十六世纪的长枪和长短不一直叉混杂的十几种枪戟。此外,还有步兵用的战斧,各个年代的西洋剑,甚至还有勃艮第镰刀、萨巴根剑等难得一见的武器。并且,四处还陈列着纳沙泰尔式盔甲和马克西米连式、法尔尼斯式、巴亚尔式等中世纪的盔甲。也有枪炮,不过只有两三种,还是年代较早的手炮。
不过,法水在观看这些陈列品时,定然后悔没有将那本珍藏的《古代兵器书》带来。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眯着双眼仔细观察各种雕刻或纹路,说明他被这些武器随时代不同而产生的魅力深深吸引,以至于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围着房间绕了一圈后,他站在装饰了水牛角与海豹的北方海盗样式的盔甲前,他从侧面墙壁上不协调的部分移回视线,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一把火箭弩(见右图)。
那是一把大概三尺长的芬兰火箭弩,它能够发射出携带火药的鬼箭进入敌营,发挥出杀伤和烧毁的威力,是相当可怕的武器。其构造就是将弓上的绞索箭弦拉至中央把手,在发射时横倒把手。与火炮诞生初期的上卷式构造相比,此构造未免显得十分幼稚,估计是十三世纪的东西。但从这具火箭弩射出的鬼箭,却扮演了掌控克利瓦夫夫人生死的角色。
可是,墙上所挂的这具火器的高度却正好在法水胸部下方的位置。这时,熊城把放在石桌上的鬼箭拿来查看,发现它的箭柄大约有两厘米,箭镞是四叉形状的青铜制品,箭翎是由鹳鸟的羽毛制成,看样子就极具强韧凶悍之气。所以它有足够的力道将克利瓦夫夫人吊在半空中飞行前进,也就不足为奇了。不仅如此,箭弩和箭矢上都没有发现手指触碰的痕迹,但是像熊城所怀疑的——箭矢是自然射出的这样的状况,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在此事发生之前,这具火箭弩连同箭和箭镞都是挂在朝向窗户的墙壁上,而想要操作它,女性很难实现。
熊城用手指从半开的百叶窗拟画出一条直线,延伸到墙面,说道:“法水,你看,高度正好相符。只是,到百叶窗的角度却至少相差了二十五度。如果自然射出确实因为某种原因发生,那么其路径必然与墙面平行,然后撞上角落里的骑马盔甲。我想,凶手必定是采用蹲着的姿态拉弓。”
“可是凶手竟然没有射中目标,这太不可思议了!”法水神情黯然地咬着指甲,喃喃低语,“首先,射击距离很近,箭弩有准星可以瞄准。并且,克利瓦夫夫人当时是背朝着门,头部从椅背完全露出,狙击她的头应当比威廉·退尔[145]用虫针刺中苹果还要容易一些。”
“法水,你有什么看法呢?”检察官询问法水。他之前一直怀有某种希望,在叠石上踱着步,尽力想找出什么漏洞,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地走了回来。
这时,法水走到窗边,突然指着窗外的喷泉说道:“问题就出在这个惊骇喷泉上。虽然它产生于巴洛克时代流行的一种恶劣嗜好,其原理却是利用了水压装置,一旦有人接近,并达到一定的距离范围,两旁的雕像就会喷出水烟。仔细观察那扇玻璃窗,还能看出鲜明的水沫痕迹,可以判断近期肯定有人接近过喷泉,导致水烟喷出留下痕迹。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问题在于,今天的天气连一丝轻风都没有,水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支仓,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法水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阴影,敏感地眨着眼睛说:“如果按照莱比锡派的说法,就是所谓的‘今日的犯罪状况极其简单’。就是说,某人像妖怪一样神秘地潜入,偷袭了那位犹太老女人,在没有射中她的后脑勺之时,自己就匆忙消失。当然,凶手的潜入虽然令人费解,那句Behindstairs(在楼梯后面)仍旧令人心怀希望。如果我的预感没有偏差,应该可以顺利解决目前的现象,但是从今天发生的状况来看,这一系列的事件会更加混乱。那水烟现象……如果说得神秘一些,可以是‘水精取代了火精,并射偏’。”
“你是不是又要提出哈茨山[146]的神怪传说?你非要这样叙述吗?”检察官使劲咬住烟屁股,语气中带着责怪。
法水用指尖神经质地敲了敲窗框,说道:“当然,那位可爱又调皮的人物似乎企图无视启示图而展开行动。可以说,他是在把黑死馆杀人事件的基本信条玩弄于股掌之间。‘嘉莉包妲被倒立杀害’是以伸子陷入昏迷的形式出现。之后,‘欧莉卡被蒙上眼睛杀害’这一条,却以克利瓦夫夫人飘到半空中差一点遇害的形式出现。当时惊骇喷泉喷出水烟,并在一双看不见的手的指引下飘进这扇窗户。支仓,你知道吗?那便是所谓的恶魔学。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病态并且如公式般的巧合?”
这件事里的层层迷雾确实变化多端、难以捉摸,检察官把它们一一记入充满疑问的备忘录。在法水清晰明了的观点的指引下,化为奇异暗影的如瘴气般的怪物蠢蠢欲动,让人感觉到这远比事件本身的犯罪现象更加令人惊骇。
此时房门被打开,在便衣刑警的陪同下,赛雷那夫人与雷维斯进来了。刚进门时看起来还很温和的赛雷那夫人,在瞥见法水三人沉闷的样子后,立刻单手撑在石桌上,连一句寒暄也没有,气呼呼地说道:“哼!你们还在悠闲地聚会呢。法水先生,请你立刻调查那可怕的玩偶操纵者——津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