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押钟津多子?”法水的语气有点惊讶,“那么,在你看来,她是意图杀害你们几个人的凶手?事实上,如果她企图对你们行凶,这中间隔着的一层壁垒是无法突破的。”
雷维斯随即打断了法水的话,他依然搓揉着双手,以迟缓又不失温柔的语气开口说道:“不过,法水先生,所谓的壁垒只构筑在我们内心……或许你早已知晓,那个女人有丈夫,也有自己的家庭,却在大约一个月前就一直留在这里。她选择远离自己的家而待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呢?这也许只是我稚气的想象……”
法水似乎一开口就想压制住对方:“没错,重点就在于稚气。人的一生之中,往往在孩童时期最具虐待性。”
这是对雷维斯毫无保留的讽刺。他接着说:“雷维斯先生,我曾问过你雷瑙《秋之心》里的‘蔷薇的确存在,周围的鸟啼声消失’,现在,我要提醒你的是,下一个被杀的人将会是你。”
这似乎是法水的预言,但其中也隐藏着他惯常的反讽。
雷维斯脸上闪现过一丝反射性的苦闷。他苦涩地咽下一口唾液,随即恢复之前的神色,回答道:“无论狙击目标是谁都一样,总之无缘无故地靠近比名正言顺地胁迫更令人感到恐怖。只是,让我们如此戒备,将卧室房门紧紧锁上的原因,绝不是最近才出现的。因为这里早已发生过与神意审判会那天类似的事情。”
雷维斯表情紧张,仿佛和几秒钟前还与法水演出默剧的人完全不同,开始讲述道:“博士死后没多久,大概是去年五月初。那晚,我们都在礼拜堂练习海顿的G大调四重奏,练习进行到中间部分时,葛蕾蒂小姐突然发出一声轻叫,同时弦弓从右手滑落到地上,左手也渐渐无力地垂下。她的视线一直盯着房门的方向。当然,我们三人也随即中止演奏。葛蕾蒂小姐用左手倒拿着提琴,指着房门的方向,口中叫着:‘津多子夫人!刚才是谁在那边?’果不其然,津多子的身影从门外显现,但她露出奇怪的表情,回答道:‘没有啊,什么人也没有。’我们追问葛蕾蒂小姐到底发现了什么,你猜她说了什么?她用恐惧万分的声音大叫道:‘不,是算哲博士站在那里。’”
雷维斯全身无力,惊恐地讲述着这件事,手臂被旁边恐惧万分、全身紧绷的赛雷那夫人抓得死死的。雷维斯爱怜地扶住她的肩膀,带着嘲笑的意味望着法水,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法水根本不明白秘密的深奥。他接着说:“当然,我们相信神意审判会的出现是对那个问题的解答。我们原本都不相信所谓的神灵主义,也认为某种玄秘巧合的出现,必定跟某些传统的公式密不可分。法水先生,你应该能察觉到,你所寻找的玫瑰骑士两次都与奇妙的神秘异象相符,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当然就是津多子了。”
法水一直默然地看着地面,但他似乎已然预知了某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发出无力的叹息声。
“不管怎样,我们会安排人手严密守护在你们周围。还有,对于再次询问你有关《秋之心》的事,我真诚地表示歉意。”
法水的话让旁边的人一头雾水,他将问题又拉回此次事件上:“对了,今天事件发生的时候,你们都在什么地方?”
“我当时正在房间里给乔康达(圣伯纳犬的名字)洗澡,”赛雷那夫人不假思索地说道,之后把头偏向雷维斯,“奥托卡尔先生(雷维斯的名字)大概在惊骇喷泉附近吧。”
雷维斯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狼狈,他很不自然地笑出声,说道:“嘉莉包妲小姐,如果箭镞和箭翎的方向相反,箭弩的弓弦应该会断掉吧!”
接着,两人义正词严地抨击了津多子的各种行为之后,才走出房间。
两人离开后,便衣刑警进屋,汇报旗太郎等人的不在场证明。根据调查,事件发生时,旗太郎和久我镇子在图书室,恢复意识的押钟津多子待在楼下的客厅。不可思议的是,唯有伸子行踪不明,没有人能为她做证。
听完刑警的调查汇报,法水的表情有些复杂,今天第三次语出惊人:“支仓,我觉得雷维斯那慷慨陈词的模样里交织着固执,他的心理实在有些复杂,或许带有某种庇护他人的骑士精神,也许那种精神的纠缠程度已经深刻到让他跨越了疯狂的界限。然而我更担心的却是他出现在运尸车上的样子。”
法水对雷维斯看似毫无异常的举止做了一番奇怪的解释之后,将视线转移到喷泉的雕像上。他收回准备拿出来的香烟,说道:“接下来,该去看看惊骇喷泉了!我不认为雷维斯是凶手,然而今天事件的主角一定是他。”
位于惊骇喷泉上方的是黄铜材质的帕纳塞斯群像,水盘四周设置了踏脚石,每当有人踩在石头上,雕像头上就会喷出四道不同方向的水柱,大约十秒钟。踏脚石上留下的带有溶霜泥土的鞋印鲜明可见,从鞋印的路线可知雷维斯是循着复杂的路线行进的,并且每个踏脚石只踩踏过一次。就是说,他是从主建筑物出发,先踩上正面的踏脚石,接着是对面的那块,然后是右边的踏脚石,最后才是左边的。可是,他采用这样复杂至极的行进路线究竟有何意义,法水当时也无从判断。
然后他们回到主建筑,法水进入前天作为讯问室的那个房间,也就是并未开放的丹尼伯格夫人死亡的地方。他们首先传唤了伸子。在等待她到来的时候,法水的注意力不知何故,完全被几十年里多次锁上又开启的这个房间里数次目睹流血事件的那张床给吸引了。或许是因为他有某种奇特的预感吧。
他从帷幔外面探头观察,却不自觉地愣住了,他完全被上次没有出现过的奇妙的冲动所侵袭。因为没有了尸体的存在,这块被帷幔环绕的区域里洋溢着异常生动的气息。或许是因为没了尸体,整个区域的构图也发生了改变,角与角、线条与线条之间的交错显得更为纯粹,因此才会对心理产生明显的影响。
但是,实际的情形还是有一些差异的,虽然空气依旧冰冷,却仿佛接触了活鱼的皮肤一般,能依稀听见轻微悸动的声音。也就是说,一股不可思议的能够操控生物体的神秘力量,生动地充盈着。之后,检察官与熊城进入房间,法水的幻想随即消失无踪。他认为这是室内构图产生的影响。
这是法水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张床铺。
床铺由四根柱子支撑住顶盖,柱子上有雕成松球形的顶花,下方是十五世纪威尼斯的三十桅杆楼船的浮雕,上面有明显的刀痕。船头的中央是逆风展翅的无头布兰登堡鹰鹫。乍看之下像是史书模样的奇妙组合,便是这桃花心木床的构图。
当法水终于将视线从浮雕的断颈鹰鹫上移开时,门把手那边传来转动的轻微声音,纸谷伸子进入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