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伸子呀!你胸口出现命运之星
脚下是一道窄小的阶梯,里面漆黑一片。阴湿的空气因为长期密闭弥漫着无法言喻的霉臭味,伴随着犹如尸温一般的暖空气缓缓流出。这实在是名副其实的鬼气。
法水三人立刻将手电筒打开,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顺着阶梯往下走。一张约半张榻榻米大小的木板铺在下面。走到这里以后,眼睛已经渐渐适应当前的环境,先前因为光线不足而看不清的几道拖鞋印出现在面前。其中有一道明显是最近留下的,鞋印笔直延伸到阶梯上,并且可能因为行走得相当小心,竟没有留下一点特征。所以完全无法辨识这个脚印到底是从阶梯走下来,还是从里面的密道走出去。
这时,拿着手电筒扫视周围的熊城发出轻叫声。在他右手上方的石壁上挂了一个神情凄厉的木雕面具,那是恶鬼巴利[174]。其左眼凸出约五厘米长,按下左眼凸起的眼珠,右眼便会凸出来,同时,从上面照射下来的一束光圈会渐渐缩小,砌石移动到原来的位置。
法水在测量完拖鞋印和步幅之后,也走进前方的暗道。这种场景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往日罗马皇帝图拉真的时代,总督普利尼乌斯带领两位女管家探寻卡里斯塔斯的地下圣廊。
密道的天花板上,多年堆积的灰尘犹如钟乳石般垂着,三人每呼吸一次都会有微尘呛得喉咙发痒。即便没有灰尘,这里也几乎令人窒息,大概是没有新鲜空气的缘故。如果在这里点燃火把,可能也会立即熄灭吧。而且,时而听到异样的轰隆响声,那是宅邸内的声音传到这个空间所形成的,时而眼前似乎有岔路出现,时而又似乎能听到人的说话声。总之,惊得人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他们仍然循着拖鞋印前进,地面像雪地一般柔软,堆积的灰尘随着脚步一一溃散,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传到头顶。
密道之行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方向先是往右,再往左,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极其蜿蜒曲折,几乎令人无法清晰地记忆路径。最后一个左转之后,三人进入一条死路,走到路的尽头,又出现一个恶鬼巴利的面具。
啊!这层石墙的外面,到底是黑死馆的哪里呢?
法水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液,用手按下面具凸起的眼睛,右侧的门轻轻擦过熊城的肩膀,慢慢开启了。前方依然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一阵轻柔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让人觉得这里应该是个宽敞的空间。
法水把手电筒朝上方照射,然而手电筒的光晕只是空洞地在黑暗中划过,什么也没有照到。他又上前一步,照射头顶的正上方,此时光晕中出现三张丑陋苦楚的面孔。至此,法水终于明白了一切。那三张面孔,分别是圣保罗、殉教者圣依纳爵、科尔多瓦的老教父霍修斯。他开始数墙上的雕像柱,数到第三个柱子时,声音突然颤抖,不禁疯狂地大叫:“墓室,这里是算哲的墓室!我们终于到了!”
在法水发声的同一时刻,熊城也往前踏出一两步,用圆形光晕直射前方。果然,几具石棺出现了,这里确实是算哲的墓室。
三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雷维斯曾经对法水说过的关于“地精啊,努力干活吧”的解释,今天终于转化为现实,而且拖鞋印也是朝着中央相当庞大的算哲的棺台笔直前行。棺盖上是熟铁制作的守护神圣乔治,且位置略微抬高。此刻三人不约而同地认为,算哲的棺台没有脚架,应该为大理石材质,棺材内应该没有浮士德博士,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新密道。
但是,当棺盖抬高、圆形光晕照入时,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向后退了一步。棺材内的确躺着一具骸骨,姿态十分诡异:理应平放的双腿弯曲并抬高,双手朝半空伸着,手指弯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在三人向后退开之时,尸骸一端的肋骨掉下了一两根,顿时犹如灰烬一般垮落。从左侧肋骨明显的创伤痕迹判断,这果真是算哲的尸骸。
“算哲果然死了。那么,究竟是谁留下的拇指印呢?”检察官回头看向熊城,自言自语。
这时,法水正贴近算哲尸骸的胸骨凝视着,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眸闪过妖冶的光芒。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在算哲的胸骨上竟然发现了纵向雕刻的异样文字。
PATER!HOMOSUM!
“父亲啊!我也是人子。”法水译出这句拉丁文。
其他几处异样陆续被法水找到:刻文边缘部分闪动着金色微粒的光辉,而且掉落的牙齿缝隙中还夹着类似小鸟骨头的东西。
法水轻轻沾起微粒,凝视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这大概是浮士德博士的礼节吧!不过,这些文字都是利用照相干板碎片雕刻出来的。还有,塞在牙齿中的骨头,绝对是为了妨碍预防早期埋葬装置启动而放的山雀尸骸。这难道不是相当恐怖的事吗?也就是说,算哲曾在棺材内复活,凶手却把山雀雏鸟放在装置中间,阻止了电铃发出声响。”
检察官与熊城在令人战栗的景象面前已经目瞪口呆,即使空气中良久回**着法水的声音,两人依旧充耳未闻。
算哲尸骸呈现的样子,很明显说明他在棺材里痛苦地挣扎过。就结论而言,他就这样被活埋在墓室之中。算哲在棺材中复活,疯狂地拉动绳索发出求生暗号,但最终无人前来救他,以至于他只能绝望地抓着上方的棺材盖,最后惨烈地死去……这一切无不令凶手享受到残虐的快感!而且,山雀尸骸与“父亲啊!我也是人子”这句话,表现了凶手极其冷酷的意志,也难怪久我镇子会认为这是最颓废的道德形式。
黑死馆杀人事件是一段极其恐怖与残酷的血腥史,并且它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凭眼前的骸骨就可以想象,它带来的恐怖悲剧有种强大的力量。
接着众人开始调查拖鞋印,脚印一直延伸到墓室阶梯尽头的后门门口,也就是延续到墓地的灵柩台前面。在经由密道来到这里之后,三人终于搞明白了事件的一部分疑点:凶手从丹尼伯格夫人房间的暗门进入密道,之后打开灵柩台的盖子,走到后院的地面。另外,可以看到几个被灰尘掩盖的脚印,因此可以确定这里一定有过异样的潜入者。
勘察结束后,三人匆忙地盖上棺材,仓皇逃离这鬼气弥漫的地方。回去的路中,法水把几项发现整理并串联起来。
一、有关“父亲啊!我也是人子”
这无论如何都已是不可否定的象征。因为算哲疯狂执着于自己的观点,不仅决意让四位外国人归化入籍,还留下了背离常规的遗嘱,并且画出死亡启示图,烧掉魔法典籍,甚至还用暗示犯罪手法的方式试图扰乱警方的调查。所以,要从中找出究竟是谁会受到绝对的冲击,目前还存在疑点。所谓“父亲啊!我也是人子”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指旗太郎为夺取遗产而进行报复,还是赛雷那夫人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算哲的意图?这也就暗示了确实存在法水疯狂幻想的另外半张死亡启示图。若真是如此,那她(他)矜持的世界里也可能会出现怪异罕见的冲动行为。她(他)的意志虽然体现于“父亲啊!我也是人子”这句话中,但如果这样的疯狂之语是人为捏造的,那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押钟津多子。
二、有关押钟津多子的犯罪现象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的是,神意审判会那晚在凸出的窗户旁出现的人影,从造园仓库步行去捡拾照相干板碎片的鞋印的主人,闯入药物室拿走东西的人,杀害算哲的人,以及在那个夜晚闯入丹尼伯格夫人房间的人,是同一个人。这样一来,丹尼伯格夫人事件也必须被一同纳入问题之中。这时便自然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押钟津多子,她身上拥有不容忽视的疑点和相当强烈的动机。当然,除非有十分确切的证据,否则这些推论也只是凭空想象。
他们再次回到原来的房间,法水怅然地摸着下巴,语出惊人:“算哲的骸骨中其实包括了两种残暴的意志,一种表示他死于戴克斯比的诅咒,另一种则是他在复活之际又遭到浮士德博士的致命一击。这是双重杀人!”
“啊!双重杀人?”熊城惊讶地反问。
法水第三次翻转“在大楼梯后面”的解释,阐述最后的结论:“难道不是吗?熊城,著名的兰吉曾说过,暗号最终的重点在于音节的整理。于是我尝试在‘没有徽纹的石头’中整理音节,去掉s和s、re和le、st和st,结果得到了e(松球)。然而,松球形状的图案出现在床铺顶盖的装饰中,这具有恐怖的滑稽感。”
接着法水走进帷幔内部,把桌子放在床垫上,再依次放上椅子、衣柜。这时,检察官和熊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松球形状的顶饰开了一个小口,有白色粉末从里面洒落。
法水开始解析令黑死馆的过去蒙上阴影的三桩离奇事件:“这便是黑暗中的神秘,也是黑死馆的幽灵。如果用修辞方法来阐述,那是中世纪时期异端用以炫耀的诡计。至于所用到的技巧,如果注意到过去三桩死亡事件都是发生在两人同床的时候,就可以得出推论。就是说,机关是以两个人的重量为启动条件的。当**的重量达到这个标准时,松球顶饰就会自动开口,掉落这些粉末。这在过去的玛丽和安娜王朝时代也被使用过,只是里面放置的是**,而这里,却把床铺变成了桃花心木材质的贞操带。这种粉末应该是番木鳖碱(注),取自一种罕见的有毒植物。它一旦与鼻腔黏膜发生接触,就会让人出现强烈的幻觉,从而引发这几桩离奇的杀人事件。最初是明治二十九年发生的传次郎事件,接着是明治三十五年发生的笔子事件,最后就是算哲抱着玩偶死亡的事件。换句话说,这里所说戴克斯比的诅咒,其实是《死亡之舞》中记载的‘与耆那教徒共同躺在地狱底层’。”
(注)后来法水表示自己很惊讶,因为番木鳖碱已经是传说之物,而且它只记载于巴蒂奇(十六世纪克尼格斯布吕克的药学家)的作品中。到了近代,只有一八九五年,在对栽培印度大麻的德属东非公司的费修传道医师的奖励中提及。医师在一份报告中指出,马钱子(矢毒的原生植物)寄生在印度大麻上,其果实受到当地土人的珍视,并被使用在咒术上。或许在黑死馆药物室里发现的空瓶,就是算哲放置戴克斯比所赠送的番木鳖碱的瓶子吧。
经过法水这番说明,昔日笼罩在黑死馆的暗影已经全部消失。然而,检察官在亢奋之余仍然难掩失望之色,对法水说:“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不过目前对案件来说毫无帮助。有一点很重要,从房门到室内的过程中,地毯下由于水渍留下了玩偶的脚印,进入密道之后却变为人类的脚印。你要如何解释这个矛盾?”
“支仓,那只是一个增减的计算问题。对于存在玩偶这种说法,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以也没有必要提及。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无法否定的,哪怕只是偶然的巧合。那就是将密道里的拖鞋印同玩偶的脚印相比较,会发现它们的步幅以及脚形的长度是相等的。熊城,这就变成了非常有趣的问题。”
法水把手放在暖炉的红色火苗前,接着说道:“我是用地毯下面水滴的扩散推算出玩偶的脚印的,并且上下两端最为明显。也就是说,把水滴量最多的部分作为基准。所以,我把它重新定义为增减的诡计。
“其实原理很简单,只要在拖鞋底下再垫上另外一双拖鞋,并且下面的拖鞋是鞋底朝上,这双拖鞋的左右脚与上面的拖鞋位置正好相反。门开之后,让它们先充分吸收水分,用脚跟踩在后面的鞋头上。这样的话,鞋头的中央部分会受到稍小一些的圆形的力量,其受力压出的水分会朝上呈现出括号形。接着再用脚尖踩住鞋头,该处留下的则是马蹄形的痕迹,并且靠近两端的水自然会比中央挤出的更多,呈现出朝下的括号形。所以,水渍脚印便是像这样将上下不同方向的弧状水印左右交替前进留下的。就是说,凶手事先量好大概为常人三倍大小的玩偶脚印,之后再将步幅按照这种脚印来行进,这样在两个括弧形中间自然就形成犹如玩偶脚印的形状。其结果便是,拖鞋的全长同蹒跚向前的玩偶步幅完全一致,但正面与背面却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