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岘和蔼地向他点点头,从他身旁走过,进了屋。
屋里烟气蒙蒙,一群人密密层层围在一起,有些人踏着凳子探头往里边望。唐黎岘走进去,没人注意他。只听中间在哗啦啦洗牌,接着嚷:“鹅五配银瓶,二板配长三。”乒乒乓乓亮开牌,夹杂着一阵阵的议论。看到这些人聚在这里赌博,他心里更是恼火。
守门人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嚷:“周队长,矿长来啦!”
这一声,惊动了全屋的人。站在凳子上的噗嗵噗嗵跳下地,围在桌边的赶紧站起来。周彪把牌九往旁边一推,问:“矿长在哪?”
守门人指指唐黎岘,说:“这位就是矿长。”
周彪见唐黎岘的神色严肃,感到很狼狈,一时不知所措,站在桌边说不出话来,但马上就满脸赔笑地辩解说:“弟兄们看解放军来了,觉得有了靠山,聚在一起玩玩。”
唐黎岘没有吱声,默默地扫视了人们一眼,见人们都用惊讶的眼光望着他,心里很不痛快。
周彪向人们挥挥手,说:“别站着,都到矿山巡逻去吧!”他转身向唐黎岘说:“矿长,请到那边屋里坐!”
唐黎岘随周彪走进大队部室,他略略皱眉对屋里的摆设扫视了一眼:正面墙上贴着一张全国地图和一张矿区地形图,地图上边挂着几张用镜框镶着的美人图,两边悬挂十来张字画,靠窗前放着三张写字台,三把皮转椅,有一套绿色丝绒沙发,沙发前放着一个茶几。摆设得不伦不类,说它是办公室,又像个士绅的书斋。看来没人收拾,墙上布满蜘蛛网,桌子和沙发上到处是灰尘。
周彪掸扑了几下沙发上的灰尘,请唐黎岘坐,又掏出香烟递上,讨好地说:“矿长,路上辛苦啦!”
唐黎岘摆手谢绝了,说:“你谈谈护矿队的情况吧!”
周彪告诉他,护矿队是在国民党临走时成立的,刚成立的时候有六十多人。他是队长,魏富海是副队长。可是在国民党走了后,没有人给开工资,都散了,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拉住了二十几个人,继续坚持岗位。他最后说:“矿山的东西是国家的财产,哪能随便让人偷盗破坏。我和魏富海看国民党走了,解放军还没有来,矿里成了三不管,就领着二十几个弟兄,日夜守在矿山。可是队员们没吃的,没钱花,不安心护矿,难哪!实在是难哪!”
唐黎岘对周彪的表功有些反感,暗想:凭你们这帮人能护好矿?不知盗卖了多少器材呢!但他还是应付着说:“你们这种爱护国家财产的精神很好,辛苦啦!”
周彪受宠若惊,龇着金牙笑了。又自夸地说:“我们辛苦点没啥,矿山的头头都走了,没有管事的人,我们不出头谁出头。”
周彪的话使唐黎岘更反感,没有再跟他谈话的兴趣,便问:“矿里现在有些什么东西,有清单吗?”
周彪说:“清单被大员们拿走了。”
唐黎岘皱起眉头,心想:连份清单都没有,还有啥可接收的呢?他让周彪领他到仓库和厂房里去看看,周彪自然答应。周彪先领他走进仓库,库房很大,装得也很满,残缺不全的凿岩机,卷扬机,糟电线,破桌子,铁锈斑斑的破罐笼,还有一堆堆的废铜烂铁,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唐黎岘只看了一眼就退出来,跟周彪走向修配厂。
修配厂紧靠山麓,厂房高大宽敞,房盖和围墙还算完整,窗上的玻璃打得粉碎,许多窗户都可以爬进人,门上却挂一把大铜锁。周彪把锁打开,推开门,几只麻雀惊叫着飞出去,里边暗幽幽的,到处挂满蜘蛛网,风一吹,从黑色的顶棚和墙壁上落下灰尘,厂房空****的。车床、刨床、马达全没有了。往里间走,还有两盘打铁炉,再就是一堆堆破烂。
唐黎岘问:“机床都哪儿去啦?”
周彪说:“全被国民党运到沈阳去了。”
唐黎岘的脸色很阴沉,心里气愤地骂道:“这些恶棍,把矿山糟蹋完了!”他掏出笔记本记下周彪提供的情况,准备沈阳一旦解放,立刻就去找矿山的机械。
唐黎岘同周彪刚出修配厂的门,迎面走来一个人。消瘦黄净的脸膛,穿着一件灰色粗呢大衣,戴着白袖标,神态很斯文。周彪告诉他说,这人是护矿队的副队长魏富海。
魏富海老远就招呼:“唐矿长,你来巡视哪!”
唐黎岘听他喊出自己的姓,觉得奇怪:自己来到矿山还不到一个小时,接触的人很少,方才在护矿队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姓,不知这人怎么知道的。
魏富海来到唐黎岘跟前,说:“周队长领你到仓库和修配厂去看了吧!没啥好东西,只剩下一堆破烂。刮民党真是祸国殃民,把个好好的矿山破坏得不像样子了!……”他接着大骂起国民党,揭露国民党接收大员盗卖器材的罪恶活动,又骂国民党肆意破坏机械和建筑物,他越骂越激动,越骂越起劲。
唐黎岘冷静地听着,暗自思索:这人表面上跟周彪不同,对国民党充满了仇恨,对矿山还很有感情。可是他为什么能跟周彪这些人混在一起,又怎么能当上护矿队的副队长呢?
魏富海似乎察觉了唐黎岘的心思,说:“唐矿长,你还不了解我,我是个施工员,搞工程建设的。‘八一五’光复之后,我就希望能早日把矿山恢复起来呀!可是国民党那些混蛋,不是来建设,而是来大肆破坏。眼看一个很好的矿山,破坏得这样惨,怎不叫人心痛啊!”
唐黎岘看出这人有些做作,但等他说完后,还是鼓励他说:“你对矿山这样关心很难得。没关系,将来我们会把它恢复起来的。周队长,还有些什么?”
周彪用手指点着说:“还有一处办公楼,十来张桌椅。另外就是那几处工人宿舍,再就是那一片破房墙。山区的农民坏得很,他们把玻璃给偷走,连窗框都不留;还敢下矿井,把道木都给搬走。”
唐黎岘往山上望望,又望望周围的破烂房屋,不想跟他们谈了,也不想跟他们转了。矿山的所有物资都被抢劫一空,要恢复生产就要白手起家,重新干起,任务很艰巨。这情况太出乎他的意料。当领导决定让他来接收矿山时,他以为矿山还会像个样子哩,而现在接收的只是眼前几座没有开发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