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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第1页)

第十四章

大林神秘失踪的第二天,玉华就从邮差手中接到一封匿名信,但她认得字迹是小林的,信里告诉她大林被绑劫经过。她非常吃惊,想找小林当面了解情况,又怕对他不便。这些日来,她一直发觉有人在监视她,她相信小林也一定会通知组织,可是又该如何去搭救大林呢?小林那儿不能去,组织上找不到,想来想去,很费一番踌躇。当晚看见大林不回家她娘已在问,再不告诉她,无论如何是隐瞒不住,不如索性公开了吧。玉华娘一听说大林被绑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当下拉住她说:“走,我们找伯父去,现在也算是他的人了,他能不管!”母女俩就这样到了蔡监察府。

那蔡老头一听说林天成被绑架,也很为生气,拍着桌子说:“有王法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绑劫我的人!”立刻叫备车,要亲上党部。那吴当本接住他,问明情况,迟疑半天,也说:“蔡老,除非是土匪,中央军绝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放心,我替你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当场就给朱大同挂电话。那朱大同当时正在对大林进行三面会审,还没个结果,就死口咬定:“绝无其事,我们这儿没见这个人。”吴当本更是理直气壮了,他对蔡监察说:“蔡老,我的话一点不错,保安司令部没见这个人。”蔡监察吃惊道:“那真有匪徒来绑劫?明明说是有人在我家门口用汽车把他绑走的。”吴当本耸耸肩:“怕是老伯听错了吧?”说着把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蔡监察只好不得要领地回家,告诉玉华母女。那玉华娘一听下落不明就放声大哭:“青天白日用汽车绑架,不是他们是谁?”倒是玉华相当镇定,她心里明白却不能直说。那蔡监察背着手,来回地走,有好一会儿时间,才对玉华招手,把她带进书房,用十分严肃而神秘的声调谈话:“玉华,从你父亲去世后,我就把你当自家女儿看待,你该信任我。”玉华见他模样,也多少猜到一些,便回说:“伯父对我怎样,我哪儿不知道。”蔡老头又道:“你该对我说实话。”玉华道:“我不知道伯父要我说什么?”蔡老头双眼注视着她:“你该坦白地告诉我,林天成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玉华早有了精神准备,一听他问的认真就掉下泪来:“连伯父也这样怀疑他,保安司令部怎不绑他的票。”

蔡老头见她动了情,也有几分心软,连忙解释:“要是我对天成怀疑也不会叫他当秘书。这青年倒很切实,工作态度好,有能力,肯干。可是,为什么他又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绑呢?听说保安司令部是用这办法来对付共产党的。”玉华抹着泪说:“人肯定是被他们绑去的,伯父如不想办法,天成就没有命了。”蔡老头连忙劝慰她说:“只要不是共产党,我一定要想办法。”玉华道:“就我知道,他什么也不是。”蔡老头点点头,忽又问道:“那么,你呢?”玉华道:“伯父,你对我也怀疑了?”蔡老头连忙否认说:“不是我怀疑,是随便问问。我相信像我们这样书香世家,不会出共产党的!只要你们都不是,我就放心了!”说着,叫她离开。

玉华和她娘回家,心情十分沉重,第一关碰壁了。在这种情形下,她怎能去找组织,预料组织也暂时不会来找她,她没有人好商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虽然十分痛苦,却还照旧到学校去上课,只是肚里的孩子慢慢地大了,行动不便,又有些生理反应,心情格外郁悒。有时当她一个人面对着孤灯,看见她和大林共同工作到深夜的书案,甚至于偷偷地垂泪。她不知道大林现在哪儿,是不是被暗害了?还是在受重刑……

倒是那吴启超常常来,他第一次来就问:“林先生呢?”玉华对他厌恶极了,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被绑架走了。”那吴启超装得也挺像,吃惊地说:“哪能这样,一个堂堂的监察府秘书被绑架,有王法没有!为什么不找蔡监察去交涉?”玉华有意给他难堪,故意说:“这件事,我伯父也无能为力,只有靠你吴先生哪。”吴启超相当慌张,却仍然满面笑容:“蔡小姐,你说这话我不明白。”玉华道:“吴先生不是说,在保安司令部内熟人很多吗?”吴启超道:“对!对!因业务上关系,我有几个熟人……”玉华道:“那就请你去想办法。”吴启超满口应承:“好,好,我替你去打听打听。”以后,他就利用这个关系常常地来,并说:“我到处都打听过了,确实没这个人。”玉华笑道:“我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吴启超却对天发誓说:“我确曾努力奔跑过,林先生和我亲如手足,我怎能不替他奔跑?这个机关不行,我再到另一机关看看。”

奔走没个结果,吴启超却和她大谈起刺州的共党活动来:“他们真坚强,杀了那么多,抓了那么多,还在勇敢地战斗着,又是劫法场,又是打狗,听说还有武装。”玉华对他的“拜访”更加厌烦了,对他的话简直不愿听,她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兴趣,请你不要跟我谈这个。”吴启超却一点不放松,又问:“林先生的失踪是不是和这个有牵连?”玉华把面孔一板正色问道:“吴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启超连忙装出笑面:“我只随便说说,有时好人也会受牵连的。其实,人生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享乐两个字,像我现在就把什么都看淡了,革了多年命,还落得个这样下场,一切得过且过,不要看得太认真。文章不写了,报纸也不想编了,一心想找个漂亮老婆,安下一个安乐窝子,过过安定日子。”玉华就是不理,由他一人自拉自唱,唱得无味,自告辞去。

说话她不听,吴启超改变了战略,频频地给她写那“热情如火”的信,有时还派人送花。这件事引起玉华娘注意,她说:“此人落井下石,看来不是好意,你也别理会他。”玉华汪着泪说:“我恨透他,只是没办法!”玉华娘便叫陈妈挡驾:“今后那姓吴的来,一律回说小姐不在。”但吴启超还是经常地来纠缠,回说不在,就声称:“我等她!”赖着不走。迫得那玉华娘又上蔡监察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蔡老头说:“太不成话,叫玉华搬来我这儿住,那人再来就打断他狗腿!学校也不用去了。”

玉华想把学校功课办个结束,才搬到蔡监察府去。那天她对她娘说:“我去办理请假手续,找个教师代代课。”她娘正在替她收拾东西,准备送她进监察府,说:“早去早回。”

那玉华离开进士第到刺州女中,办完交代正和几个同事在交谈,忽见传达老包匆匆进来,对她说:“蔡老师,有人找。”玉华问:“什么人找?”老包说:“一位小姑娘,说有要事。”玉华这些日来虽然一直保持着较高的警惕,听说是个小姑娘也就不大注意,对大家说声:“再见。”刚走到门房,果见一个十四五岁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那儿。觉得奇怪,从来没见过这人,找她有什么事?当时开口就问:“你是谁,有什么事?”那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说:“有人叫我来找你。”玉华很不自然:“什么人叫你来,有什么事?”那小姑娘朝校门口一指:“哪,在那儿。”说着,先自动身,玉华跟着也走出校门。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这时从校门外掩蔽的地方闪出几条便衣大汉,一个带头的说:“保安司令部请你过去谈谈。”玉华把面孔一板:“我和他们没有关系!”那人又说:“没有关系也得走!”一摆头,几个人同时拥上,不容分说地把她架起来就走。当时玉华放声大叫:“土匪绑票!”老包一听“土匪绑票”,一边呼救,一边上前拉玉华,不让她走,但对方人多,老包年纪又大了些,被一便衣大汉当胸打了一拳跌倒在地。

老包一边呼救,一边在挣扎,到他爬起身,玉华已被拖出老远。老包不顾死活按住胸口追上去,只见从不远地方开过一辆汽车,那几条大汉把玉华往车上只一塞,便呜呜地开走了。老包边叫着:“土匪绑票!”返身又跑进学校去报告学校当局。学校当局也觉得情况严重,赶派老包走报进士第。

玉华在车上被那几条大汉紧紧挟住,那小女孩莫名其妙地责问:“不是说只找蔡小姐谈几句,为什么捉人?”那带头的喝了声:“小东西,少管闲事!”她吓得不敢声张,却把面孔用手来蒙。那汽车一直开进保安司令部,玉华被人挟持下车,推推拉拉地进了一个布置相当不错的房间。门开处朱大同早已站在那儿,笑口吟吟地说:“蔡小姐,受惊了?不是我们不文明,实在没办法,请你暂时委屈一下,问几句话,无事就可以出去,请坐,喝茶!”玉华心内明白,却还叫着:“你们有王法没有,怎么青天白日绑劫妇女!”朱大同又一次表示了歉意:“我再一次向你道歉,不是我们不文明,实在是没办法,请坐,喝茶。”

玉华面壁站着,朱大同轻轻把手指一弹,里面的人一下子都离开,朱大同又说:“坐呀!”玉华不理。朱大同自拉自唱地说:“你不肯坐,也没有办法。蔡小姐,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的?”玉华把头一扬:“我什么也不是!”朱大同点起烟卷,在沙发上跷起脚来:“是客气了吧,还是害怕哩?我再说一次,不用害怕,只要你老实承认,我便放你出去。你知道,我们对妇女一向尊重,何况你又是蔡监察最心爱的侄女,有名的女秀才。”玉华还是那一句:“我什么也不是。”

那朱大同皱起浓眉,故意走近写字桌,打开一只卷宗,翻阅着一叠文件:“可是,你那亲爱的丈夫,林天成先生已经招供了,他说:你们两个都是。”玉华心颤着,大林也在这儿?但她相信,像他这样的人,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当他们成了夫妇后,他们曾不止一次地互相勉励着、期许着,发出了忠贞誓愿:如果有一天被捕,不论是谁都决不背叛组织,背叛党,出卖革命,出卖同志,头可断,血可流,但必须把革命进行到底!她坚信他能遵守这誓愿。自己也决不做可耻的叛徒和逃兵。当下玉华便对朱大同斥责道:“人在你手上,要杀就杀,不许含血喷人!”朱大同却狡猾地笑着说:“你不信,我可以把他的供词给你看!”说着,把一份所谓“供词”丢在她面前,推开门轻步地出去。

十五分钟后,朱大同又进来,那份“供词”没有动,玉华还是那样倔强地站着:“读过了吧?小姐,你有什么意见?”玉华还是那句话:“不许你污蔑我的丈夫!”那朱大同笑笑把“供词”捡起,归了卷宗,“你不相信?也好,我就给你看另一份文件,这是你的朋友吴启超大文豪的报告。他侦察了你的行动已不止一天了,他的忠实可靠材料完全证实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共产党员!”玉华叫着:“都是胡说!”朱大同又道:“你不相信,我可以再给你一份材料看,这是你们党的最高负责人德昌的供词,他也早被捕,在他的供词中提到你!”

玉华几乎笑出来了,这反动派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还闹不清大林和德昌是个什么关系哩,可笑可鄙!还是那一句:“胡说!”那朱大同心想:软的你不吃,老子就给你来点硬的,便拍起桌来,叱喝道:“你到底认不认?”玉华冷笑道:“我没有什么好认的!”他气呼呼地冲到她面前:“不认老子就要动刑了!”玉华笑道:“人在你手上,要怎样随你!”

那朱大同双眼充血,面目狰狞,卷起袖子,当面给了她两拳。她感到一阵剧痛,一阵昏眩,摇晃着,想找个地方扶住。又觉得小腹受到一阵刺心的撞击,她哈着腰,用双手紧紧护住她那可怜的、尚未见过世面就被伤害的小宝贝,跌倒在地,紧咬着牙关,泪水直流,却不哼一声……

那老包匆匆赶到进士第,报告了这件不幸消息。玉华娘由陈妈扶着,一直哭到蔡监察府。蔡老头极受震动,又叫备车,他先到党部找吴当本,不在,又到他家里去,一进门就口沫横飞地叫嚷着:“到底有王法没有,青天白日绑架妇女,看不惯我这蔡家,索性把我也抓去就是!”那吴当本正在吃夜饭,热情地招待他坐下,小心地问明经过,又说:“蔡老伯放冷静些,再有天大的事,也会弄得水落石出的,你坐坐,平平气,我马上就找保安司令部。”说着,他果然出去给朱大同打电话。二十分钟后,回来了,面色严肃,说声:“蔡老伯,这件事我看你最好也不要插手!”

蔡老头也觉得奇怪,这笑面虎怎的忽然不那样外交了。忙问:“为什么?”吴当本道:“我现在就坦白告诉你,林天成和蔡玉华都是保安司令部秘密逮捕的,是重要共犯,南京有命令来,蔡老伯一向清白,身为监察大员,为这件事把自己牵连上去,也大可不必!人家周司令为了尊重蔡老对党国的贡献,没把你牵上,你如徇私而自投旋涡,周维国这个人……”他摇摇头,“会做出什么,难说!”这几句话把那蔡老头说得如掉下冰窖,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他转回监察府时,一见到玉华娘就生气:“你教养的好女儿,找的好女婿,差点把我也连累上。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心中明白。我就要上京去,管不了,你也少去叫喊,把小冬抚养成人,那点房产也够你这一辈子了!”说着,就进内室去,声明不愿再理会进士第的事,半个月后就全家迁省了。

吴启超应林雄模的邀请,抽空到池塘住了两天。林雄模对他说:“你来就住在我这儿,我要推到为民镇去,我把老鬼交你去对付,我自对付许天雄去。”又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这老鬼难应付,七太倒**、标致,我是不敢领教,你有兴趣不妨和她打打交道!”他把这堂堂的陆军中校带去拜会许为民,又带到镇上去拜会许添才。

当吴启超回城,就听那小东西说,朱大同叫人把她带出去过,觉得奇怪:“带你出去干什么?”小东西心有余悸:“带我去抓人。”当小东西把经过一说,吴启超便骂起娘来:“妈妈的,老朱坏了我的大事!”也不多言,径投保安司令部找朱大同理会。那朱大同一见面就说:“你那迟开的玫瑰刺真多。”吴启超不满地说:“怎么不打个招呼就动手?”朱大同道:“我看你也该死掉这颗心,这臭娘儿和那林天成都是一班死硬货,这次我硬来,给她上了三次刑,连针灸也用上了,还是打不出个屁来。”吴启超跌足道:“你坏了我的计划!”朱大同道:“看你那样有信心,我现在就交还你。不过老哥,我们还是有话在先,如果你再攻不破,我还是要要回来。我不相信她真是铁打的,不要命!”说着,叫把玉华移交给吴启超。

蔡玉华受过几次刑后,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热辣辣的如火烧的一样,她用昏花迷糊的眼睛望着她那十只刺痛红肿的手指,它们都曾被逐个用竹针刺过。每当一根竹针刺进她的指甲,就像刺在她心上一样,她痛昏了,死了过去,被冷水喷醒,反动派又迫她:“认不认?”她还是那句:“我什么也不承认!”于是又有另一竹针敲进她的手指甲,她又痛昏过去了!就这样,他们一支竹针一支竹针地钉她,迫她供认,她咬着牙根坚决地拒绝供认,于是十只手指都被钉上竹针了。后来,他们又用火烙她,她还是不说,在她心里没有惧怕,没有后悔,只有一个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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