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看,今天这成立大会儿,未免太快一点儿了!因为有些颇孚重望的人都还没有约来。虽然在思想上,见解上,各有不同,但是抗日救国这一点儿上总是相同的,对吗?”
听他谈到这问题,李侃然立刻改变了淡漠的态度,把香烟拔下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当然对的。”听他说完了之后,他回答。但忽然,刚才张振华对他说过的话“要那么兢兢业业地,做人也太难了!”有力地抓住他。他对于张振华的这话是觉得不免有些过火的,然而对于吴大雄的那种狡猾的态度,又觉得生理地起着一种反感,他于是加添道:
“其实都是发过帖子的,他们不来哈!”
“自然自然——”吴大雄说,但忽然一个颤抖的声音把他的话打断了:
“老爷,请你做一个好事……”遂就看见一只非常肮脏的手伸到面前来。吴大雄掉头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他顿时愤怒了,太阳穴暴起蚯蚓似的青筋,睁大眼睛咆哮道:
“滚开喔!”马上用手帕遮着鼻子。
那叫花子吓得倒退一步,随即做起可怜的样子,扁起嘴,哀求着。
“车夫!你在干吗儿呢?把他拉开去嘛!”他吼道。
车夫就跑过来给那叫花子一掌,打开了。
“自然自然,”他这才继续回到本题说起来,“他们不来,是他们自己方(放)弃。不过呀!五个指头儿也不齐呵!何况人呢?譬如你我,对于救亡,那不消说的,毫无稳(问)题是百分之百热心的。然而有些人,却多少有些儿不同呵!他们虽然也很爱国,但热心程度总差些,这就要靠大家来推动了!重(总)之,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原则,今天我们的工作是全民族的!无分男女,无分老幼,无分贫富……”
李侃然对他这一番话,渐渐感到很大的兴趣,他的注意力随着他的话越提越高,觉得那些话都对的,于是张振华的话又被否定了。但听他说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使他有所感触,忍不住要掉头去看了看那刚才挨了一掌打在旁边的叫花子。但吴大雄正讲得高兴,没有注意,还在说下去:
“你老兄使(是)一切都了解的人,当然使(是)明白的啰!重要的使(是)推动大家去接洽呀!譬如朋友中有些人同各方面儿没有什么来往的人,不便去接洽,其实是可以找能去的人的,譬如刘先生,钱先生,还有……”他沉吟着,要说不说的把嘴巴半开着。
李侃然知道他是想叫自己提他一个,但他没有提,只张着沉默的眼睛。
“自然,我也可以算一个。”吴大雄终于只得自己说了,用手指弹弹纸烟,“各方面儿的人算起来我都还熟。不过那天儿我提出的意见,大家没有注意呀,因此没有通过,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我虽然想去接洽,但是大家又没有推举我,我又怎么好去呢?对么?不过,据我看来,这意见,今天儿还可以再提出来让大家考虑……”
“今天就要选举了哈!”
“是呀是呀!这可糟!”吴大雄皱起眉头,伸手搔着耳朵。同时用了最大的注意观察着李侃然的脸色,看他是否对这话确实感到焦急;而李侃然的剑眉确也是那么斗紧着的,沉默的眼睛不眨地把他望着。他于是就说下去了:
“不过,作为补救之一法儿,顶好在选举的时候儿,——自然,这不过是我贡献的意见——多选些各方面儿都熟的人,你老兄以为如何?”说完之后,就把手弯起来一扬,一线火光从李侃然眼前闪过,一大半截剩余的纸烟,就躺在街沿下了。他拍拍手,表现出满不在意的神情,但眼睛却仍然把李侃然不放松地盯住的。
李侃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今天在街上要特别同自己谈话,而且绕了那么许多弯,重要的还是为的后面那一句。他从吴大雄的眼里看出了一种针尖似的逼人的光芒,仿佛威胁着他非答应不可似的,一股憎恶的情绪在心里燃烧起来,他就把眼睛避开了;就在这时候,忽然看见一只肮脏的手爪捉着那半截纸烟,插在一个污黑脸的嘴上。他于是冷冷地说道:
“好吧!”
“那好,我就取(去)了!”吴夫雄立刻伸手把他的手一握,一翻的滚上包车,向他一拱手,脚铃当的一声,车子就飞去了。从车后看去,那前面冲天翘起的弓形车杆,像一道拱门,杆巅闪着刺目的铜光,与太阳争辉,仿佛在夸耀它的阔气。吴大雄就像坐在摇篮里一般,新的灰呢博士帽的顶一摇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