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吴大雄也不会来了吧?”他想。他觉得对于吴大雄的为人,自然有许多令人不满意之处,但是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刚才自己是太感情地对他轻蔑,似乎不应该,重要的是应该理智地推动来做点工作。总之,重要的是工作!只要无害于抗日救亡的工作,只要他不主张妥协投降,在做人的方法上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到这里,立刻又记起刚才同吴大雄谈话的时候,曾经想到张振华的话,因而对吴大雄更加表示了冷淡的事。
“那么我也显然受了张振华的影响了!”
他立刻感到了一种痛苦,仿佛吃了毒草似的。这一切,在他脑子里旋转得很快,一个接一个的涌现,形成一条整然的思想的线索。他惊异于这思想的发展,使自己很迅速地就把握住了那中心的柄子。最后,他沉静地说了:
“自然,成立是要成立的。不过我们应该要慎重,绝对不能引起摩擦,增加救亡工作的困难……”
“哪个跟他们摩擦?”王志刚不服气地跳起来,“是他们要摩擦哈!他们不来,难道别人就不能工作吗?”
“但是我们总得希望他们来工作!”李侃然坚决地说,“救亡工作,除汉奸外,谁都应该推动起来才行的!难道我们这几个人就可以工作得了么?何况他们不来,也许我们这抗敌会会发生什么样的困难都说不定的!过去就是前车之鉴!”
“无疑地,他这是右倾的观点!”张振华想,自己应该站在指导的地位,切实纠正他,便微微偏了头,把凹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伸出右手在李侃然的胸前一点:
“无疑地,”他理论地说道,“你这是只看见事实的一面,而没有看见现实重大的要求的。原则地说起来,无疑地,在今天抗日战争中,我们民族本身的缺陷一定要暴露出来的。我们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一些人的封建意识,在此时也容易暴露出来。譬如这抗敌会在发起之先,他们来参加,多少是带有领袖欲来的!后来看见恐怕不容易当到领袖,就不来了!所谓民族统一战线,我们应该看到广大的民众,几个领袖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请注意!”李侃然也不让,发出他从来少有的争辩,“所谓广大民众,自然是不错的。不过我们要谈的是我们本会的事。很显然,我们××抗敌会的构成分子是知识分子,不就是需要这些人么?他们要当领袖就给他们当好了!我们要的是工作!”
“他们连领袖都不来当,你把他们咋个办法?”王志刚把两手一拍,随即向两边一分。
李侃然立刻警觉着自己,如果大家光是在原则上兜圈子,会越说越僵的,于是竭力把态度放得非常平和,拍拍张振华的肩膀道:
“老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总得想个补救的办法!”
“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好想?”
王志刚哈哈笑了:
“嗤!他么?”轻蔑地瞥一眼,就跳开去,在草地上抓起一块小石头,大声地唱起来了:
工农兵学商,
一起来救亡,
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
李侃然立刻感到受了侮辱一般,脸上青了一般,但随即微微一笑,向张振华解释道:
“是的,刚才我在街上遇见他,他曾经向我谈起……”
“哈哈,”张振华也笑了,“他竟游说你来了么?他不过是把我们当作上天梯,想不到你会那样相信他!”
李侃然这回真的气愤了,他想:
“我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吧?”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说,“不过能推动他工作多少就多少!在今天,我们不能否认,工作的困难是很多的!我们也只得耐心地来做!”
张振华看见他那说话的样子,俨然是在指教他似的,立刻非常气愤了。
“他在思想上还有问题的!”他这么想了一想,便决心要说服他了,于是又把脸偏起:
“从前我们在北平的时候,对这样的问题早已经争论过了!”那意思好像说,那时不晓得你在哪里呢!“在我们中国的社会性质,本质地说起来,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
“他的‘理论’又来了!”李侃然阴凄凄地把脸掉开去,忽然看见有四个人来了:两个穿学生装的,一个穿长衫的,一个穿西装的,他便决定借这机会暂时逃开,于是大声喊道:
“喂,请签到!请签到!在这儿!”就转身到签到的桌子边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