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旅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来,后面跟着四个背盒子炮的白白净净的弁兵。巧得很,李连长这时也从后面走了出来。兵士们让出一条路。旅长刚跨进庙门,李连长便大声地喊:
“敬礼!”
不知怎么,大家不知不觉地把手举在额上。
旅长的脸色很难看,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骂谁。最后他叫李连长马上集合训话。
都知道,这是来解决什么事的,都好像忘了疲倦,振作着精神。
列子在大天井中排好。雪落在颈脖上都忘了冷。许多心都紧张地连成个僵硬的一条,像一条地雷的导火线,在等待着谁来点火。
连长同弁兵们站在旅长的背后。
旅长愤怒似的,站在飘飘的雪下面,恶狠狠地望着。眼睛在不住地转动,口里在骂:
“你们是天兵!你们出过关,就了不得!军人!懂不懂,黑暗专制,无理服从!你们公然侮辱长官,聚众要挟!你们丧完了军人的德!”
大家的心都在起伏着,波动着。眼睛像火在烧,不动地望着。
旅长又说了:
“军人!哪里是军人!是土匪!我们革命军……”
“革我们的命!”排尾不知是谁在轻轻地说。
旅长望着排尾吼道:
“哪个在讲话!哪个在讲话!哼!了得!李连长!把他拖出来!”
大家的头都在动,看见拖出来的是尖屁股伍桂。大家的心更加紧张起来。
“李连长!枪毙他!”旅长坚决地说。
“枪毙?”谁又在列子当中叫了起来。
大家都忘记了一切,明白地认识了站在面前的敌人,都像狂兽般地拔出自己的刺刀扑上前去。
旅长同连长见势头不对,惊得向外逃走。
那四个白白净净的弁兵也慌得取出盒子炮,向着这狂兽般的士兵扫射了来。在前面的倒了几个,但是离得太近,许多刺刀明晃晃地已经扑到身边,只听见格轧格轧的肉搏声,四个弁兵已经刺死在地上。
旅长同连长逃不多远,便看见门口的两个卫兵持着枪跑了进来,他们两个向后便走,却被追来的许多刺刀乱砍下去。士兵们喊了:
“弟兄们!咱们快走!”
一下蜂拥地上了大殿,各人拿着自己的枪,便无秩序地向东关外跑了出去。足像长了翅膀,好像在飞。
雪落得更大了,在许多头上乱飞,他们并不觉得冷。
现在才觉得腿子是真的属于自己的,都想飞,都想挤上前去。在雪山上的辛苦,十几天的疲倦,都完全忘记了,都觉得太痛快,太自由。笑着,叫着,讲着,许多口沫在许多干瘪的嘴唇上飞溅。
一九三二年七月
1933年9月1日载《文学》第1卷第3期
署名:何谷天
[1]好笑人:方言。让人发笑。
[2]糌粑:是“炒面”的藏语译音。将青稞洗净、晾干炒熟后磨成粉。食用时用少量的酥油茶、奶渣、糖搅拌均匀并捏成面团即可。营养价值高、热量高、适合御寒。
[3]乌拉:藏文的译音,牛马统称为乌拉。
[4]逗: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