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长赶快望听差一眼,听差就赶快在那叫花子似的人背上一掌,生气地说:
“你发昏了吗?你刚才不是说你是黄村山边上的人?”
那人发慌了似的,赶快自己打了一个嘴巴:
“是是,大老爷,小人是黄村山边上的人。我遭抢了!我真是气得发昏了!”
“那么有多少匪?”
“很多。有几十。”
“你晓得那些匪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白森镇来的。说是里面还有陈监督呢!”
刘县长勃然大怒了:
“什么?有陈监督?你别胡说!”
那人吓得直发抖,以为自己说错了,赶快说:
“不是不是。大老爷!不是陈监督。”
“哼,你在混说些什么?”
听差见刘县长吼了起来,又赶快推了那人一掌,威吓着:
“你在混说些什么呀!”随即把脸抬起来望着刘县长道,“监督,他刚才说那群土匪是和陈监督打了招呼的……”
刘县长立刻打断他的话,喝道:
“你不准恐吓他!让他自己说!”
那人又赶快说起来了:
“给大老爷回,是的,那群匪是和陈监督打了招呼的……”
刘县长用了诧异的眼光望了施服务员一眼,意思好像说:哈,你看!随即他又掉过头去喝道:
他问明了匪的方向和情况之后,马上叫带下去,同时补说道:
“他们这些遭了抢的人很可怜,好好把他带着,不要为难了他。”又伸出手指向他一指安慰他:
“你不要伤心。本县长现在就是给你们去打匪的!”
施服务员奇怪地看了半天,见刘县长掉过胖脸来的时候,便闪着怀疑的眼光问道:
“这才奇怪!怎么那些匪会和陈分县长打招呼?”
“是呀,我也不相信!”刘县长摇摇头说,“不过陈分县长平常对于老百姓太‘那个’了!他们怀恨在心,也许这回遭了抢就栽诬他也是可能的。自然遭抢的人也很痛苦……”
施服务员觉得他轻轻就把这事情抹开,似乎不免有官官相卫之嫌。他用了他推理的脑子想了一想,觉得在这样的时机应该提出自己聪明的意见来,以显示自己的并不浅薄。于是赶快用手把刘县长一拦,响着很明确的声音说:
“不过‘无风不起浪’,据我看这事情是很可怀疑的!”
“自然自然,”刘县长马上点点头,“我也很赞成你的意见。”他愉快地暗笑着就进轿子里去了。
于是队伍又向前走起来了。
月儿在一簇乌云里穿了过去之后,更加明亮起来,清辉泻在山,林,村庄,河流,以及大路上走着的人马身上。风雨灯里火舌的光都显得更加淡黄了。施服务员坐骑在马上一路想着刚才刘县长尊重了自己的意见感到了非常兴奋,于是对陈分县长的可疑之点更加明确起来,就像手上紧抓住辔头一样地明确。他觉得非常忿恨。预想着这一战恐怕要一直打到白森镇去。
东山顶黑暗的天边涌现出一片鱼肚白,好像山那面谁提了一盏灯在照着似的,这时候,黄村的市镇好像一大簇黑色森林似的在眼前的坡下出现了。队伍就直下坡去。一朵黄色的火光和一团黑影从那镇口向队伍一摇一摆地移来。到了近前才看出是一个人提着风雨灯,一个人在灯后,身子和脑袋向上一冲一冲地走着,后面还跟了两个背枪的。一看就认出是来接他们的黄村长。
施服务员同刘县长并着肩一进了黄村长的八字粉墙的屋里,马上就要了地图铺在桌上借着洋蜡烛的火光看了起来。刘县长立刻出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他高兴地把书翻了出来,一面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网似的线条上指点着,像一条蚕在那上面爬来爬去似的,细心地计划着。最后他觉得很有把握了,只等刘县长进来,就向他说出自己的意见。他仔细地再看一遍,烛光照亮他的军帽顶和遮阳。忽然听见脚步走来了,进了门槛了,他马上高兴地看着自己手指指着地图上的山脉线条说:
“监督,我已经计划好了,我们的队伍就抄着这条羊肠沟上去包围……”
“呵呵呵……”
一看,原来是刘县长的听差。他脸立刻红起来,不好意思地走到门外边向外一看,只见天已渐渐明亮,但却显得昏黄而沉闷,他知道这是一夜不睡,眼睛疲倦了的缘故。一群黑点子的乌鸦哇哇哇地叫着打天井上的天空飞了过去;麻雀子叽叽地在乱飞着唱早歌;天井边的一株橘树下的鸡笼内一只黄毛雄鸡扑扑地拍拍翅膀,又伸长颈子叫了起来,四邻的鸡声也跟着唱和;远处的犬也吠起来了。一口晨风吹来,脱光叶子的橘树丫枝扫着墙脊摇摆。他打了一个冷噤,赶快退回桌边来了,烛光已显得淡了,给从门口和纸窗渐渐袭进来的晨光占领了房间当中的方桌,两边靠壁的椅子和壁上挂的屏对都已耀眼地现得分明。那听差已坐在一张椅子上垂着头打盹。他又只得再去埋头看地图,地图上也已给晨光把烛光驱逐开去。他吹熄了烛。他想他们干什么去了?但觉得又不便去寻他们,只得焦躁地等着,看着。渐渐地图上的白光转成黄色,抬头一看,原来太阳的金黄光线已射上窗外的西墙。他又皱着眉头跑到门边看,天井里仍然只是一片讨厌的麻雀声。他掉头来看那听差,只见听差的头仍然垂着,渐渐向下点,一下子点了下去,马上吃惊地醒来,睁开迷糊的眼睛。他忍不住着急地问起来了:
“监督呢?”
“说是出去打去了。”听差模模糊糊地说。
“怎么?”他不舒服地自己对自己似的说,“怎么我的计划都还没有给他,就打去了?”
天已大亮,屋子里的桌椅屏对都耀眼地现得分明,刘县长才高兴地走了回来,熬了一夜显得有些灰暗的胖脸闪着微笑,把手向他一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