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王的嘴角笑了一下,两眼防备似的向门帘那儿看了一下。施服务员却又大吃一惊了,疑心着那门外还有什么人,也跟着他望了门帘一下。但门帘是静静地垂着的。
“我知道监督是很精悍的人,”冯二王又定定地看着他冷冷地说,“知道昨天监督还带了十根‘糖’[4]出去一趟。”
“因为知道监督是很精悍的,我们也不想在这地方再‘起坎’[5]打扰监督,想把‘棚子’[6]搬到别的地方去。不过弟兄们少盘川,想找监督帮忙帮忙,就只这一回。现在就请监督帮我们把这支枪卖了,弄几个钱,我们就好‘高升’[7]。”他一面说,一面就把枪提了起来。
施服务员惊得呆了,见他把黑洞洞的枪口直挺挺地对他胸口抵过来,以为他就干了!这一下可真的完了,立刻就预防地准备要提起两手来。但见他只是把枪在桌上摆下了,这才放下心来。他皱一皱眉头,苍白着脸子,嗫嚅地:
“我怎么可以帮你卖?”
“你当然有办法的!”冯二王说,把右手在桌上一点,“譬如你写一个朱单,指定一家富户,派一个差人送去叫他买买,就说在此冬防吃紧时期,该富户应备枪一支,以防万一。”
这办法好像比他还熟悉似的,施服务员觉得这太笑话了,赶快说:
“没有这办法。别人怎会买?”
“有这个办法!”冯二王把两眼斜瞬着他,坚决地说,“刘监督常常用这办法。别人是不敢不买的!”
施服务员想到自己明天就要滚蛋了,还来管你这什么麻烦事情!他只得小心地把脸伸前一点,说明道:
“我并不是此地的正式分县长,明天是就要走了,另外有一个新的人要来的!我怎么可以帮你卖?”
“监督不是才‘恭喜’吗?”冯二王仍然坚定地脸不动地说,“怎么就会‘高升’。我不能相信的。监督,我告诉你,这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请你写一张朱单,派一个差人,又不是你出钱!我们都是江湖上跑的人,说一句是一句,决不为难监督的!”
施服务员想,即使自己是正式分县长也不能办,何况明天自己就是要滚蛋的人!他于是又小心地向他解释:
“真的,我明天就要走了!即使能够帮你卖,时间也来不及。”
“来得及的!只要你马上写好朱单,叫一个差人去,今晚上,就可拿得钱来,明天我们就好上路!”
“糟糕!”施服务员愁得眉头打结地想,“自己越说越拢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坚决地但又和声地对他说:
“的确,这个我实在没有经验,不晓得怎么做法。”
“这有什么难?写一张朱单,派一个差人就是。”
“可是这种办法是没有的。”
“有的,刘监督他们常常都是这样做的。”
冯二王却向他扳着指头数了起来,
“柳长生,王福官,张家老爷子……”
施服务员急得抓了一通头皮,自己简直糟透了,越说越拢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又只好小心地说:
“真的,我是明天就要交出的人,实在负不起这样的——”但他大吃一惊了,还没有说完的话都吞了回去,抓着头皮的手就在后脑上停住,张开了嘴巴,因为其时冯二王微怒似的横了他一眼,说:
“监督不肯帮忙?那,好!”手就动一下。
施服务员以为他也许要干了,慌得赶快说:
“不,不,不是不肯帮忙!”
冯二王笑了一下:
“那么就请你写朱单吧!”
“可是我实在没有这个职权呀!”施服务员要想竭力矜持着,但却又显出一点哀求似的声音说了。
“那也好。监督既不肯帮忙,我们也‘高升’不成了!弟兄们如果在地方上有点不规矩的地方,那也请监督原谅!”
施服务员以为他就要走了!心里高兴了一下,但见他说完之后却并不动,连枪都不摸一摸,仍然石碑似的坐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最后又见他说道:
“监督,你还是帮卖了吧!”
他不愿意再说话,于是大家就都沉默了。只有那乌黑的枪杆在桌上闪光。窗上的纸也渐渐暗下来了,屋角已变成了黑暗,就只办公桌一带还有点微弱的光线。看这家伙不答应他是不会去的样子。但他只觉得不知怎样好。
冯二王拿起桌上的空杯子来看了看。施服务员赶快讨好似的说道:
“你要茶么?”
“呃,想喝点茶。”
但糟糕的是热水瓶却在施服务员背后隔一丈远的一张桌子上!他只是掉过头去看看,不敢走过去。“假使我一转过背,他就给我一枪呢?”他想。
“好,我自己来吧!”冯二王站起来了,就像自己家里人似的泰然地走过去,拿了热水瓶。施服务员趁势摸了一下枪,冯二王却掉过脸来随便地说:
“别摸,里面有子弹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