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喝了一大口酒。侍者送来了福特要的酒,可是福特却对他说:“我要的不是白兰地加苏打水,而是香百丽黑醋栗酒。”他说话的语气不恼不怒,但很严厉。
“没关系,让,”我对侍者说,“这杯酒我要了。先生现在点什么你就给他送什么来吧。”
“不是现在点的,而是刚才点的。”福特纠正道。
这时,有个面色颇为憔悴的男子披着斗篷从人行道上走过去,身旁是一个高个子女人。他朝我们这儿瞥了一眼,然后转过眼去,沿着林荫大道走远了。
“我对他视而不见,你看到了吧?”福特说,“我对他视而不见,你看到了吧?”
“没注意。你在说谁呀?”
“我在说贝洛克[56]。”福特说,“对于他,我视而不见!”
“我没注意到。”我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有一千条一万条的理由。”福特说,“这算给了他个下马威。”
他沾沾自喜,有点飘然若仙。我从未见过贝洛克,也不认为他刚才看到了我们——他刚才经过时好像在想心事,瞥我们那一眼几乎是无意识的。福特对他如此无礼,这叫我觉得不舒服。我是一个在事业上刚起步的年轻人,对前辈有着崇高的敬意。如今这让人无法理解,那年头却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我当时心想:如果贝洛克在我们桌前留住脚步,那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那样我就可以结识他了。这一下午算是叫福特给毁了,贝洛克如果停下来,情况也许会好些。
“你为什么要喝白兰地呢?”福特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染上白兰地的酒瘾对一个年轻作家是致命的吗?”
“这种酒我是不常喝的。”我支吾道。此时的我正在努力回忆埃兹拉·庞德对我说过的话——他叮咛我万不可对福特说出格的话,让我记住:福特只有在十分疲倦的时候才撒谎;福特是一个真正的优秀作家,只是祸起萧墙,使他备受磨难。庞德的叮咛言犹在耳,可是现在福特就在我眼皮底下,离我咫尺之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言行令人作呕,这就叫我受不了了。不过,我仍竭力克制着自己。
“请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对他人视而不见呢?”我问道。这之前,我以为只有在奥维达[57]的小说里才有这样的情节。其实,奥维达的小说我连一本都没有看过。即使在瑞士的一个滑雪胜地,当潮湿的南风刮起,读物已经看完,只剩下一些战前的泰赫尼茨版[58]的书籍时,我也没看她的书。但根据第六感觉,我断定她小说里的主人公彼此视而不见,互相不理睬。
“一个有教养的人遇见无赖,一般都会视而不见。”福特解释说。
我咕咚喝了一口白兰地,问道:“遇见一个粗汉,他也会这样吗?”
“一个有教养的人是不可能跟粗汉打交道的。”
“如此看,你只对和自己地位平等的熟人视而不见喽?”我追问道。
“这是自然的。”
“一个有教养的人怎么会结识一个无赖呢?”
“你也许不知道他是个无赖,或者说他后来变成了无赖。”
“什么样的人才是无赖呢?”我问道,“是不是人见人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那种人?”
“那倒不一定。”福特说。
“埃兹拉是个有教养的人吗?”我问。
“当然不是,”福特说,“因为他是个美国人嘛。”
“难道美国人成不了有教养的人?”
“也许约翰·奎恩算得上是个有教养的人,”福特解释说,“他是你们的一个大使。”
“麦伦·特·赫里克[59]是不是?”
“大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