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今译孔子说:“君子明白道义,小人却只知道利益。”
张居正讲评喻字,解做晓字。义,是天理之所宜。利,是人情之所欲。孔子说:“天下之道二,义与利而已,而君子小人,实于此辨焉。”君子循天理,有好义之心,又有精义之学。故其立身行己,只在义上见得分明,义当进则进,不然则退,义当受则受,不然则辞。虽有时不避形迹,而涉于为利者,亦不过委曲以成其义耳。是君子之心,惟知有义,而义之外,皆非所知矣。小人徇人欲,有怀利之心,又有谋利之巧,故其立身行己,只在利上见得分明,有利则趋,无利则避,利于已则为,利于人则否。虽有时假托形迹,似乎为义者,亦不过借此以图其利耳。是小人之心,惟知有利,而利之外,皆非所知矣。夫君子小人所喻不同如此。然喻义则君子固自成其君子,而天下之事,亦因以济。喻利则小人固终陷于小人,而天下之事亦因以坏。修己用人者,可不慎择而深辨之哉!
原文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今译孔子说:“遇见贤德的人,应该向他学习,与他看齐;遇见不贤的人,应该自我反省(我也有这样的错误吗?)。”
张居正讲评贤,是有德的人。齐,是齐一。不贤,是无德的人。省,是省察。孔子说:“人之自修者,砥砺之功,固当尽于己,观感之益,亦有资乎人。如见个有德的贤人,心必羡之,然不可徒羡之,又必自家思想说:‘善本吾性,事在人为,他有这等贤德,我何为独不能?’必勉强奋发,定要与他一般才罢,这是见贤思齐焉。如见个无德不贤的人,心必恶之,然不可徒恶之,又必自家省察说:‘为恶甚易,自知甚难,他干的这等样事,莫不我身上也有?’一或有之,必当速改以复于善才罢,这是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夫见贤思齐,则日进于高明,见不贤内省,则不流于污下,此君子之所以成其德也。然是道也,通乎上下者也,人君若能以古之圣哲自期,而务踵其芳规,以古之狂愚为鉴,而毋蹈其覆辙,则为圣君不难矣。
原文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今译孔子说:“事奉父母,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应该婉言相劝;看见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仍然要对他们恭恭敬敬,替他们操劳却不能有抱怨。”
张居正讲评几,是微。违,是违拂。劳,是劳苦。孔子说:“人子之事父母,固以承顺为孝。然遇着父母有过失,也当谏诤。但有个进谏的道理,不可直言面诤,以伤父母之心。必须和颜悦色,下气柔声,微微的谏他,或待其间晦而谕之以理,或乘其喜悦而动之以情,务使父母乐从而后已。若见父母的志意未肯听从,必当愈加敬谨。不可因父母不从,就发露于声色,而有违拂之意。就是父母嗔怪,或加以怒责劳苦之事,亦当从容顺受,不可因父母折挫,遂怀怨恨之心,唯积诚以感动之,委曲而开导之,久之则父母亦以幡然悔悟而改图矣。所谓几谏者如此。”昔大舜父顽母嚣,常欲杀舜。舜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慄,瞽瞍亦允若。夫以瞽瞍之恶,而大舜犹能以孝感之,况末至为瞽瞍者乎!然则孔子所谓几谏,惟大舜能之也。
原文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今译孔子说:“父母在世的时候,不能远离家乡,如果必须出远门,一定要让父母知道自己的去处。”
张居正讲评方,是方向。孔子说:“父母爱子无所不至,为人子者,必能体父母之心而后可也。若是有父母在堂,不可出外远游。盖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若出外则定省旷而音问疏,不但已之思亲,亦恐亲之念已不忘也,所以不可远游。若或不得已而出游,亦必告父母以一定的方向,如往东则不更从西行,往南则不更从北行,使父母知我定在某处,可以无忧。若有呼唤,便可应期即至而无失也。”夫人子事亲,一出游而不敢轻易如此。又岂可纵肆逸乐,不惜其身,以贻父母之忧乎!所以古之孝子,不登高,不临深,出必告,反必面,无非欲安父母之心而已,为人子者不可不知。
原文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今译孔子说:“一定要将父母的年龄记在心里,一方面为了他们的长寿而欢喜,一方面为了他们的衰老而恐惧。”
张居正讲评年,是年岁。孔子说:“父母的年岁,为人子者,须常记念在心,不可以不知也。盖寿数之长短,皆系于天而不可必。今父母寿考康宁,使人子得以承欢于膝下,这是难得之事,岂不可喜。然父母年纪衰迈,来日无多,安能保其长存。这又有不测之忧,岂不可惧。”若知道这一件可喜,又有这一件可惧,时常记念在心,则爱日之诚,自不能已。而所以奉事之者,不敢有一毫之不尽矣!所以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
原文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今译孔子说:“古代人不会轻易将话说出口,因为他们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视为耻辱。”
张居正讲评出,是发言。逮字,解做及字。孔子说:“人之言行,须要相顾,如今人说得行不得的甚多。若古之学者,沉静简默,不肯轻易出言,这是为何?盖其学务为己,志在躬行,言忠便要尽忠,言孝便要尽孝,句句言语都有下落,心里才安。若只是信口说了,都不能躬行,这便是行不及言,而为夸诞无实之人矣!古之人深以为耻,而不肯为。此其所以慎于言而不轻出也。”古之人惟其尚行,故笃实之风行,今之人只是空言,故浮华之习胜,学术既异,而世道人心亦迥然不同,孔子之言,盖伤之也。
原文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今译孔子说:“以礼来约束自己,犯错误的机率就会变得很小。”
张居正讲评约,是收敛不放肆的意思。鲜,是少。孔子说:“凡人立身行己,但是心里放肆,则其所行必有过差。若能收敛省约,件件都守着规矩,岂有差失。如在身心上省约,不为逸乐,非礼之事便不至于丧志而败德;如在用度上省约,不为奢侈无益之费,便不至于伤财而害民,过失断然少矣。”这约之一字最宜详玩。盖人情才放肆,则日就旷**;自检束,则日就规矩。故成汤制事制心,只是一个懋敬;太甲败度败礼,只是一个纵欲。圣哲狂愚之判,实系于此,可不慎哉!
原文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今译孔子说:“君子言谈要谨慎,而行动要敏捷。”
张居正讲评讷,是迟钝的意思。敏,是急速的意思。孔子说:“放言甚易,力行甚难。故言常失之有余,行常失之不足。惟是成德之君子,一心只要做笃实的工夫,其于言语则务欲其讷,非惟不当言的不敢言,就是当言的,亦必谨慎收敛。讷讷然却似迟钝的一般,不敢信口便说,以取失言之悔也。于行事则务欲其敏,除是有所不知则已,若知道当行的事,便奋发勇往,急急然惟恐失了的一般,不敢少有怠缓,以致废时而失事也。”欲讷于言,则言必能顾行,欲敏于行,则行必能顾言,岂非慥慥笃实之君子乎!
原文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今译孔子说:“有道德的人不会被孤立,一定会有思想一致的人与他为伴。”
张居正讲评孤,是独立。邻,是邻舍。孔子说:“德乃人心之所固有,亦人情之所同好。人而无德,则人皆贱恶,固有独立而无与者。若是有德的人,则岂有孤立之理乎!必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见其德者,固愈加亲近,闻其风者,亦翕然信从,就似居处之有邻家一般,有不招而自来者矣!”故人君修德于上,则万姓归心,四夷向化,而天下为一家,不然,则众叛亲离,不免于孤立而已。可不慎哉!
原文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今译子游说:“事奉君主太过繁琐,就会遭到侮辱;对待朋友过于琐碎,就会被疏远。”
张居正讲评子游,是孔子弟子言偃,字子游。数,是烦数。辱,是羞辱。疏,是疏远。子游说:“人臣以匡救为忠,朋友以切磋为义,固皆理之当然,然于言语之际,也要见几。且如君有过而谏诤,使其听焉,固可以尽吾心矣。若不肯听,便当去。苟或不识进退,而专务戆直,至于烦数而无已,则君必厌闻,不以为忠,而反以为谤,未免加之以斥辱矣!事君者可不戒哉!朋友有过而相规,使其听焉,固可以尽吾心矣。若不肯听,便当止,苟或不度可否,而徒好尽言,至于烦数而不止,则彼必厌听,不以为德而反以为怨,必将日至于疏远矣。交友者可不戒哉!”然子游之说,特为进言者发耳。若夫为君为友者,又当思毒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优容褒奖,以求乐告之诚,虚心受善,以求切磋之益,庶德日进而过日寡,与圣贤同归矣!若一有厌恶之心,而加之以疏辱之罪,则在彼固以言为讳,而不肯再言。他人亦以彼为戒而无复直言,上下隔绝,彼此蒙蔽,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听言者,又可不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