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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4页)

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很久。老板娘从办公室出来,见到满桌盛开的花朵,愣了一愣,夸了一声:“好看,”就催着摆餐具,“再叠下去,我可得推荐你们到安大略艺术馆另谋高就了。”众人听了,便哧哧地笑了起来。大金没有随众人笑,心里却想,我若有这么一个餐馆,一定要让这个女人天天坐在这里叠花,一直叠到她累了为止——大金关于拥有一个餐馆的想法,极有可能是在那一刻里开始孕育的。

那个夏天餐馆的生意突然忙了起来,雪梨就跟老板娘求情,留下温妮做了女招待。后来渐渐地熟了起来,大金才知道温妮在多伦多大学护理学院念护理专业。暑假不上课,早上去医院实习,下午到“银勺子”上班。医院很远,中间坐一趟地铁,两头各倒一辆公共汽车才到。下午赶到餐馆,总是气喘吁吁的,连吃口午饭的时间都没有。脸上青里带黄,妆早被汗水洗去,颧上的雀斑浅浅地露了出来,两个眼睛深井似的凹陷着。这种时刻的温妮,就尽失了女人的美丽。

后来大金就自己开了车去地铁站,早早地等候在那里。温妮从地铁站出来,见到大金,愣了一愣。大金将旁边的那个乘客座放平了,又端过一杯用滚水泡的三鲜公仔面:“你先吃。吃完了还可以靠在座位上眯一小会儿。我们有时间。”温妮果真就吃了起来。温妮喝面汤的样子像个孩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又着急又舍不得,又带了点玩味似的。热汤滋润着她的脸有了点红晕,气色就比平时好了一些。

温妮吃完了,才想起来问大金:“是雪梨让你来的?”大金迟疑了一下,就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温妮斜靠在座位上,却不肯歇息,和大金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雪梨整天说你,听得我耳朵起老茧。”大金问都说些什么了?温妮不肯说,却只看着他笑。笑得大金心里发毛,便又追着问。“说你把多伦多的股市行情地图似的印在脑子里了,随便一指就能报出个数来。说你最知道怎么哄客人给小费——心甘情愿地让你哄完了,下回还来找你。还说你穿着一只绿袜子一只蓝袜子来上班,谁都看出来了,就你不知道。”

大金嘴里说着“这个雪梨”,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了,便侧过身来看温妮。温妮那天穿的是一套浅绿底子撒墨绿细花的短打,干净凉爽,肩膀胳膊腿都露在外边,瘦瘦的却很匀称。“我也听说了你记性奇好。上厕所拿一本《泰戈尔诗集》进去,出来就能从头到尾背出一首诗来。”温妮不知雪梨还说过她些什么,脸便微微地烫了上来。

那天雪梨的名字似乎异常频繁地出现在他们两人的对话中,而他们却又都不在认真地谈论雪梨。其实从一开始大金就想单刀直入地问温妮有没有男朋友,可是一直到大金的车开到了“银勺子”餐馆门口,他还没有酝酿出一种合适的问法来。于是他的思路在拐了很多个弯之后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原地。泊车的时候他暗暗地安慰自己:将来总是有机会向雪梨打听的。

后来回想起来,大金意识到自己一生中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在那一刻里萌生的。在那以后与温妮的多次交往中,他都失去了直接与温妮澄清疑惑的勇气。他急切地想知道有关温妮的一切,却又害怕知道有关温妮的一切。他可以容忍这个世界的不完美,他却无法容忍温妮的不完美。他不能想象除了完美之外温妮还会有另外一种属性。那些环绕着温妮的疑云帮助营造了一个审美距离,在那样的距离中遥遥相望,温妮没有缺憾地美丽着。他不知道一旦失去了这个距离,他是否能够承受彼此的**相对。

大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是护士。我也是护士,我的病人是你。”

温妮听了,不语,神情却有些落寞起来。大金立刻懊悔了自己的轻佻。

一日大金照例在地铁站等温妮,左等右等却没等到人。只好一人怏怏地回了餐馆。一路上两个眼皮噗噗地跳,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安的预兆。果真下午就有电话来,说温妮在医院的更衣室里突然昏倒,发现是胃出血,马上送去了手术室。大金和雪梨一听,脑子轰的一声,就要赶去医院。老板娘自然不愿意:“温妮来不了,你们两人再一起走,一下子少了三个帮手,你让我这摊生意还怎么做?”大金就说:“雪梨你先留下,你又不开车,一个人赶到那里什么时候了。不如我先去,晚上你再来替换我。”也不等回答,便箭似的去了。

赶去医院,温妮的手术早做完了,已经推回病房,正沉睡着。正好碰见医生查房,大金就问病情,医生不肯对他说。大金急了,就说是未婚夫,医生才把手术的过程大致解释了一遍。大金再低头看温妮,就觉得床单底下的身子空空****的,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大金固执地认为这是因为温妮失去了三分之一个胃的缘故。温妮的病,其实早已有了先兆——好几回温妮坐车赶到餐馆,早错过了午饭的时间。一边胡乱地吃着餐馆剩下的春卷,一边蹙着眉头喝开水,胃早就在疼了。大金又看见床单上露出的两只手,一只手上插满了管子,另一只手虽然没插管子,却都是瘀青,还有几处的皮擦破了,露出小块小块的粉红——大金猜想是昏倒时摔伤的。一时心里刺刺地疼了起来,便想起“红颜薄命”的旧话来,暗暗感叹这等心高气傲之人,流落到国外来,却要吃这等的苦,又不肯轻易求人。大金出国也有些年数了,见惯了为点蝇头小利就肯嬉皮笑脸地求男人的女人,相形之下,对温妮越发地有了一份敬重怜惜,就忍不住过去攥住了温妮的手。

大金那天一直在温妮的床头坐到温妮醒过来的时候。温妮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病,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现在哪是病的时候?实习要延后,工也打不得了。”大金知道温妮是为下个学期的生活费着急。便鼓了勇气,也不看温妮,低了头一鼓作气地说:“温妮,咱俩这么下去,都得累死。不如我休学一阵子,打工供你读书。等你毕业有了工作,再来供我念完。怎么也比咱们两人一起累死强些。”

31

大金与蕙宁的感情进展是一个缓慢而又艰巨的过程,主要原因是蕙宁一直沉浸在她与海鲤子和谢克顿都还来不及有过的旖旎憧憬里。在感情的道路上,蕙宁以往经历过的似乎只有开头以及与开头几乎同时发生的结尾,她缺少的是过程。在大金身上她期待着一个徐徐展开循序渐进的过程,如同在花前月下欣赏一幅精致的山水长卷。在这样的少女情怀里蕙宁不能自拔,唯独忘却了自己和大金都已不再年少。从开始的痴恋,到后来的困惑,再到后来的疲惫不堪,大金很快就品尝到了恋爱酸甜苦辣的整个循环。

蕙宁胃溃疡手术之后,大金便休了学,全职在“银勺子”打工,来供蕙宁上学。蕙宁最后一天在“银勺子”上完班,到更衣室脱下女招待的制服,换回自己的衣裳,回头猛然看见萱宁站在门口。萱宁穿着领班的深红套装,里边是一件雪白的衬衫,领口系着一个深红的领结。半明不暗的灯影里,短发在额上撒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乍一回首蕙宁被姐姐的清丽深深震撼。这些日子里蕙宁和萱宁在没有话说的时候都保持沉默。即使在有话说的时候,蕙宁也总是低着头,不敢接萱宁的目光。

“你准备拿什么还他呢?”萱宁轻轻地问。

“你说我能拿什么呢?”蕙宁轻轻地答。

“你还不起谢克顿,就能还得起大金?”

“我还不起谢克顿,我却还得起大金。”

姐妹俩擦肩而过。她们如同两根交错的直线,在那一刻里穿过彼此,越来越远地走进各自的轨道。在那以后很长的日子里,她们彼此将不再交谈。

那一个学期蕙宁不用打工,专心用来读书,门门功课都拿了个“优”,便兴头头地拿了成绩单给大金看。大金看了,自然夸了她几句。正值星期日,两人便收拾了些吃食去湖边钓鱼。那年是个暖冬,没有风的日子里太阳明艳地照着,冬草竟泛上了些绿。蕙宁靠在大树底下,眯了眼睛看日头在湖面上撒下细碎的鳞片,大金的渔竿在水里摇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天地万物似乎都隐去了,只剩了一群野鹅,在湖滩上拥拥挤挤地叽呱寻食。有一只肥胖些的,伤了一条腿,便用了另一条腿蹒跚着行走,步履就有些缓慢。有一只精瘦的,走在前头,衔了些吃食,又退回去找那只肥的,一口一口地将寻得的食喂在它嘴里。喂完了,又继续寻食。寻完了,又退回去喂。如此这般几个来回,那只肥的就很饱足了,不再行走,将翅膀铺在地上,斜了身子晒太阳。那只瘦的,也偎了过来,啄着那肥的身上的羽毛,两个渐渐地融在一起,远远看去犹如一团灰色的绒球。

大金看了,便笑,指了那只肥的,对蕙宁说:“那个懒的,是你。”又指了那只瘦的说,“那个傻的,是我。”蕙宁听了,心里陡地一热,嘴上却是无话。

那个星期六他们并没有去市政厅登记。

后来的星期六他们也没有去。

两个月以后的一个星期六,大金终于去了市政厅登记结婚,新娘却不是蕙宁。

造成这样结局的原因其实是很多的。用某个历史时期曾经很时髦的术语来说,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是一个复杂冗长的过程,尽管临界的飞跃只是一瞬间。导致那个瞬间的常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寻常的思维方式里,人们常常将那个瞬间和导致那个瞬间的某件事从众多纷繁的事件中剥离开来,加以充分的渲染夸大,而将整个过程忽略不计。这也是为何后来人们用过来人的口吻谈及大金和蕙宁时,总是念念不忘那个倒霉的星期五晚上,仿佛日历上没有这一天,大金和蕙宁便会金童玉女似的清纯完美,永不分离。

那个星期五蕙宁有课,而且是晚上的课。大金请了两小时的假来学校接蕙宁,两人约好了一起去商场看戒指的款式。大金到学校时正值蕙宁下课,一屋的学生正闹哄哄地往外散。这时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高个子金发碧眼的男人。男人有些老,也有些累,微微地佝偻着腰仿佛害怕要碰到门框。蕙宁当时正在往书包里慢慢地收拾她的书和本子,看到那个男人时她愣了一愣,书就散了一地。她却没有去拾。男人走过来,将蕙宁整个地拥在怀里。男人的手很长,拥完蕙宁之后还有大大的一截,他便用来梳理蕙宁的头发。

“我非常非常想你。”男人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蕙宁的头发不断地从他指间涌出。蕙宁并不回答,却用手默默地环住了男人的腰。

两人这样地在空旷的教室里站了很久,才发现了大金的存在。男人一下子注意到了蕙宁看大金的眼神,却没有招呼大金,只对蕙宁说了声:“我会再打电话来。”便匆匆离去。蕙宁上了大金的车,一路上说的都是关于戒指的事。渐渐地,蕙宁的声音散成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嘤嘤嗡嗡声,而大金期待中的那个解释却始终没有出现。和以往许多次一样,大金失去了当面质问蕙宁的勇气。和以往许多次一样,大金想到了去找萱宁询问。

那晚他们赶到商场,商店已经关门,他们最终没有买到戒指。大金看了看腕上的日历表,注意到那天是星期五十三号。这样的黑色星期五在一年的日历上通常只有一两个。回到家里,大金被这个坏兆头折磨得头痛欲裂。他先喝了半瓶他父亲从国内捎给他的二锅头,后来又找了两片镇痛药匆匆服下。酒精和镇痛药的交叉作用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半个小时之后他已睡得不省人事。那晚他做了个很奇特的梦,梦见他变成了湖滩上那只伤了腿的肥鹅,在蹒跚行走着找寻另外一只鹅。在无数的鹅中他竟认不出他要找的那只,每一只似乎都是,每一只似乎又都不是。醒来时他的额上布满了冰凉的汗珠。

他拨了萱宁家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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