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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1页)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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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考利警长值完外勤回到办公室,一边脱大衣,一边问秘书苏珊:“有人找过我?”苏珊不答话,却阴着脸,递过一张电话留言条。麦考利不用看也猜得到是伊丽莎白的。苏珊的丈夫与麦考利在警察署里是二三十年的老搭档,苏珊也已给麦考利当了十几年的秘书。苏珊两口子对伊丽莎白的离去至今尚愤愤不平。

伊丽莎白近来一直在忙着卖房子。与麦考利分居一年多了,正式离婚手续却还迟迟没有办下来,就是因为房子的问题。在财产分割上,伊丽莎白一反常态异常地强硬和固执起来。伊丽莎白在与麦考利结婚之后的第二年,就有了大儿子。接着是老二,后来又有了小女儿。在怀第二胎的时候,伊丽莎白的杂货铺就基本上交给了父亲和雇工照管。等生下第三个孩子时,伊丽莎白见父亲年老体弱管不动了,就干脆把杂货铺贱卖了,在家做了全职的妻子和母亲。麦考利那时还是个新警官,薪水有限,要供养一个五口之家,还要接济岳丈,手头就渐渐地有些紧。伊丽莎白也考虑过要去镇上的咖啡店打零工补贴家用,却没想到三个孩子的托儿费用竟比小时工挣的钱还贵。算过这笔账后,两口子就再也没有提伊丽莎白出去工作的事了。

后来,麦考利的职位越升越高,老岳丈又过了世,孩子也渐渐长大自立,伊丽莎白就更没有理由外出工作了。算起来,伊丽莎白一生中只在结婚前后工作过两三年。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也没有多少工作技能的伊丽莎白,在她五十八岁即将成为离婚妇人的那一年,突然发现她的余生已经毫无选择地系在了麦考利的薪水袋上。这个发现使她开始为一些她已经很久没有操过心的事情伤起神来。卖房所得款七成归女方三成归男方是分居时彼此达成的协议。为卖得一个好价钱,伊丽莎白已经在房地产经纪人和可能的买主之间周旋了整整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

麦考利看见电话留言条上只有一句话:“速来签字”,便猜测房子有了买主。就急急地穿回大衣,拿了车钥匙往外走去。苏珊追出来,一边将他的袖子扯平了,一边忍不住提醒他:“先跟律师商量过了,再签字。”麦考利拍了拍苏珊的肩膀:“别给我这副脸色看好不好。你说我这么大个人,还真能叫人算计了不成?”走出半个过道,又回头吩咐苏珊:“急事才打我的手机。”

麦考利车开到家门口,按了半晌门铃,才发现伊丽莎白还没到家。兜里其实就有进屋的钥匙,犹豫了一会儿终觉不妥,还是退回到车里,把座位放平了斜靠着,开了暖气,一边听音乐,一边等伊丽莎白回家。又忍不住将房子上上下下地瞄了几遍。已经大半年不曾来过这个地方了,他很惊异地发现即使闭着眼睛,他仍能想象得出屋里每一扇门每一个通道每一个角落的布局。他更惊异自己在默想中依旧把这幢很快就要易主的房子叫作“家”。麦考利知道伊丽莎白已经雇人将房子里里外外油漆修缮了一遍,但他却一眼就看出了纰漏。新窗架是漆完墙后才装上去的,窗框边上就碰落了几片油漆。屋顶右角先前漏雨的地方,新瓦的颜色比旧瓦略深了一两分。门前台阶的扶手,有一段微微地陷了进去,一直没有修直。那是伊丽莎白的车撞的。

他至今尚异常清晰地记得那个事件的所有细节。

那天是他们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他们很早就约好了去国家电视塔的旋转餐厅共进晚餐。在把孩子们的晚餐准备妥当之后,伊丽莎白将自己锁在卧室里很久没有出来。麦考利站在露台上抽雪茄,并不催促她。他猜到了她是在试那件紫色的露肩晚装。晚装早在三个月前就买下了。为了能套进那件窄紧的晚装,伊丽莎白那几周几乎天天都去健身房。当伊丽莎白终于梳妆停当来到露台时,麦考利脸上的表情甚为复杂。那晚伊丽莎白的小腹被窄小的裙腰勾勒出一圈一圈的圆轮,**的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如同隔了夜的气球般松软而滞涩。晚装的新潮俏丽无遮无拦地嘲笑着伊丽莎白日渐老去的躯体。只有她的脸颊,仍因期待而生出兴奋柔软的光来。回想当年新嫁时,她的腹部曾像南安大略平原那样低矮平坦,她的胸脯像初秋刚刚长成的坚果那样瘦小结实,她的臂膀像北方山林中的橡树那样坚实闪亮。他的警官生涯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竟将她的生命掏得如此空,又填得如此满。悲哀和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走过去默默地拥住了妻子。

这时电话铃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是警察署来的。他的部下,一位二十一岁的新警官,在值勤时中了枪弹,伤口离心脏只有五毫米,情况严重,正在医院急救。

放下电话,无须他开口伊丽莎白便知道他们那晚不会有烛光晚餐了,脸上的笑意如沙滩上的雨水那样地漏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无言的哀怨。麦考利已经很熟悉这样的表情了。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麦考利是警察署里资历最浅的一个。按规矩,新警官总要首先安排值夜班。麦考利值完夜班回家,伊丽莎白还没起床。等他睡醒起来,伊丽莎白又早已去了杂货铺。麦考利一个人在家里哪待得住?总是开了车去杂货铺会伊丽莎白。那时候两个人正是在干柴烈火的年龄上,隔着桌子看上一眼都会溅出火星子来。每逢铺里没有顾客的时候,麦考利就急急地把伊丽莎白抱进后边那个窄小的储藏室里。他们躺在货箱上,他还来不及脱完她的衣服就已经被她湿软的呻吟声所淹没。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中她也能天衣无缝地配合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起来时他常常发现她的身子被高低不平的纸箱子硌出一道道的红印来。他替她揉搓着,她怕痒,就发出咯咯的笑。

这样的日子并不持久。很快他们就有了孩子。资历渐长的麦考利再也不用值夜班,可是当他们并排躺在家里舒适温暖的大**时,伊丽莎白开始抱怨他在家的时间太少了,孩子太顽皮了。其实她的抱怨通常是极为短暂的,因为他还来不及伸过手来拥揽她的时候,她便已疲惫不堪地进入了梦乡。后来,连这样的抱怨他也听不见了。伊丽莎白不知何时学会了把话都存在眼睛里。伊丽莎白哀怨的眼神让他联想起被渔夫网上岸来尚微微动弹着的鱼。这样的联想使他心神不宁,不知所措。随着他们三个孩子的长大自立,随着他的两个搭档相继受伤致残而退役,麦考利发现自己对伊丽莎白的哀怨渐渐地熟视无睹起来。那个本该属于烛光晚餐的夜晚,当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时,没有想到伊丽莎白竟会突然斜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今天晚上你要出去,我就从这里跳下来。”

月光里伊丽莎白的眼睛如同两颗玻璃球,绝望像水银裹住了那一汪湛蓝。作为男人的麦考利心里颤动了一下,作为警长的麦考利却不允许他的心继续颤动下去。那一晚和以往许多个夜晚一样,作为男人的麦考利精疲力竭地败倒在作为警长的麦考利面前。警长麦考利很快控制住了局面,他冷静地拨开伊丽莎白,朝门口走去。从家门口到车里的路上,他感到了背上阵阵寒意。他知道那是伊丽莎白的目光。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时已是午夜。伊丽莎白的车歪着停在门前的草地上,车头撞在台阶的栏杆上,橘黄色的车灯碎屑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打开车门,伊丽莎白烂醉如泥地趴在方向盘上,乳白色的呕吐物在紫色的新装上染下斑斑印迹。

后来他扶她到卧室歇息,自己却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他们没有再提起前一天的事。

以后也没有。

在那之后很长的日子里,他们之间都变得极为小心翼翼,不再有争执,也不再有对话。

直到庆功酒会那一夜。

在麦考利从事警官生涯三十五周年的那个圣诞节里,他获得了一枚由总督代表女皇颁发的紫心勇士勋章。这样的勋章在警察署的历史上总共颁发过三次。那两位早已作古,麦考利便成了唯一一位活着的紫心勇士。这项殊荣成为警察署那一个季节的主要话题。

庆功酒会上,麦考利站起来,扬起手里的奖章,叫了一声:“哈瑞森,史密斯。”便停顿在那里——那是他两个先前的搭档的名字。在攒动的人群里麦考利看不见他们,因为他们坐在轮椅上。有人便过去把轮椅推到了最前排。麦考利对他们两个眨了眨眼睛,说:“总督英文不好,把名字写错了——本该是你们的。”那一届的总督是魁北克人,母语是法语。片刻的沉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那晚麦考利的致谢词被这样的掌声一遍又一遍地打断。

可是他的发言并不是那晚的**。伊丽莎白的才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料到人们会要求伊丽莎白致辞。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伊丽莎白推辞了几次,终于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只好上了台。伊丽莎白的发言很短,确切地说,只有一句话。她说:“我一生里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嫁给一位警官。”被酒精煽动得情绪十分高涨的人群,为麦考利警长夫人的幽默惊讶欢呼不已,只有麦考利知道伊丽莎白的话并非玩笑。

庆功酒会归来,两人都微微地有了些醉意。空气里还弥漫着街头唱诗班的余音,万家灯火之中他们的庭院显得有些冷清。往年圣诞节他们的门前除了灯饰之外还装有一架电动雪橇。接上电源之后,圣诞老人便会指挥着他的红鼻鹿驾驶着雪橇绕着院子来回行走。下雪的时候他们的三个孩子会在雪地上尖声叫闹着堆雪人,看着红鼻鹿永不疲倦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猜想着北极来的雪橇会带给他们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可是那年那架电动雪橇却一直歇息在他们的车库里没有装上,因为他们最小的一个孩子,也已大学毕业离家了。

那晚他们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进屋,而是穿着大衣并肩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突然间他们对这种坐法感到了一丝陌生。很久很久他们没有这样亲近过了。那晚并不太冷,轻风拂过他们被酒烧热了的脸颊,只有微微一丝凉意。天极为清明开朗,星星如豆般地撒满了天穹。那样深的夜里竟然还有鸟儿带着翅膀的扑扇声从他们头顶经过,飞进一重又一重的夜幕里。不管鸟儿最终的归宿在哪里,他们都知道鸟儿不是飞到他们巢里歇息的。刹那间,以往无数的争执与不快皆如轻风般从指间溜过了,剩下的只有两只空巢老鸟之间的相知和无奈。

“查理。”沉默了许久之后伊丽莎白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声音里的轻柔与怜惜让他马上明白了她要说的话。他知道为了这句话她已经忍耐了多年,一直忍耐到他们最小的一只鸟儿也已长大离巢。

第二天他便搬离了那个家。

正胡乱地想着些往事,麦考利看见一辆红色的丰田跑车开进了他们的停车道。车门一开,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高挑男人来。男人走到车的那一边,弯腰将伊丽莎白殷殷勤勤地挽出车来。两人站在停车道上低低地说了一会儿话,伊丽莎白伸手整了整男人的衣领,男人顺势将伊丽莎白挽过来,在颊上唇上都亲过了一遍,才“拜拜”了一声,钻进那辆红车里,一溜烟地开走了。

麦考利在停车道上迎着了伊丽莎白,两人进了屋。麦考利忍不住讪讪地问了句:“男朋友?”伊丽莎白不回话,只是低着头笑,那神情竟有几分像怀春的少妇。麦考利很久未见伊丽莎白这般笑过,便不由得有了几分酸意:“你好好查查那人的底子,后半辈子养不养得起你?我那点赡养费,哪够你倒贴那个小白脸?”

伊丽莎白止住了笑,定定地看着麦考利,将脸绷紧了:“查理你凭什么断定我非要他娶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从前的日子没过好,就不兴我也再重新快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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