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千米小说网>交错的彼岸txt > 第十三章(第2页)

第十三章(第2页)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背到第十一遍的时候,安德鲁牧师觉得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安静到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背到第十二遍时,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片无限宽阔没有任何景致的空地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意识到他此时已经超脱了尘世,孤独地面对着他的造物主了。他便开口祷告:“我的主,我的神:我所想所求的,你一应都知道。若是你应许的话,求你给我一个迹象,哪怕是一个极小的迹象,让我知道我的脚行走在正路上。”话音未落,只听见祈祷台上的蜡烛很响地爆出了一个灯花,烛泪汹涌地淌下,在烛台上汇集成几朵深红色的花。安德鲁牧师看着被烛泪熔在一起的两根红烛,惊魂未定,心跳得如同野马奔腾。慌忙匍匐在地,一遍又一遍地低呼“哈利路亚”,久久不绝。

午后安德鲁牧师暂时离开了祈祷室,来到教堂边上的小学校。学校是汉福雷夫人汉娜和安德鲁牧师一起创办的,最早是为了给墨西哥边境来的季节工的孩子们补习用的,几年以后却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正式注册,由政府部分资助,校舍师资俱备,共有八个年级的正规学校了。汉娜已经修完了教师学位,现在是学校的校长,而安德鲁牧师则是学校的教务顾问。正是冬天,学校刚刚放假,只有一个秘书在办公室里看门。安德鲁牧师进门就问有没有校长的消息?秘书摇头,说校长走后一直没信也没电话。秘书问安德鲁牧师八年级的英文老师马上要休产假了,下个学期的代课老师有着落了吗?安德鲁牧师哼哈了半天,才说校长走之前不是有安排了吗?秘书又递过一封信,是教育局来的,问学校申请增加一个体育教员的报告,什么时候能交上来?若过了申请期限,就会失去下个学年的经费配额。秘书问安德鲁牧师报告到底完稿了没有?安德鲁牧师抓耳挠腮,说这事是由校长负责的。

秘书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校长要再不回来,你大概连厕所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安德鲁牧师听不惯这样的笑话,嘴上嘿嘿地笑着,脸上却有了几分不自在——记得汉娜新寡的时候,事事总要向自己讨教。不过才几年的工夫,自己如何这般离不开汉娜了?汉娜不在的时候,他竟跟失了魂儿似的。究竟是汉娜变了呢,还是他自己变了?

汉娜去巴伐利亚老家探亲已经两周了。这是汉娜自老彼得去世之后第一次离开加州。汉娜的老母亲近年来染上痼疾,卧床不起,便很有些想念远在美国的小女儿,几次捎信来叫汉娜到德国小聚。这是汉娜自己认可的官方版本故事。然而在汉福雷庄园的下人中间,还流传着另一个地下版本的故事:据说汉娜嫁到美国之前,在巴伐利亚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那日汉娜在火车上遇到了汉福雷先生以后,便有些心神不宁。汉福雷先生回到了美国,念念不忘他的德国新交,三天两头往巴伐利亚空邮鲜花礼物。最初汉娜也是不肯接受的。可是这边归这边拒绝,那边归那边照寄。很快汉娜家的小木屋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盒子。渐渐地,汉娜就抵挡不住那样的攻势了,终于答应了汉福雷先生的求婚。后来她的那个巴伐利亚男友也成了家,两人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并没有什么往来。直到最近这个男友丧了偶,听说汉娜也是寡居,便迫不及待地来信联络上了。汉福雷夫人这趟回去,大概是要重续旧缘,梅开二度了。

但是这些传言并不是安德鲁牧师魂不守舍的原因。其实这样的传言至多只能像鸡毛掸上的轻尘一样,在昏暗中从一个角落掸到另一角落,永远也掸不到安德鲁牧师洁净的耳朵里的。安德鲁牧师实际上是从汉娜的神情上看出事情的蛛丝马迹的。

安德鲁牧师几乎是庄园里最后一个知道汉娜即将远行的人,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甚至不是汉娜本人。安德鲁牧师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跑步赶到了汉福雷庄园。到了庄园门口,他才发觉在慌乱中他竟忘了戴上他从不离身的牧师领圈。管家告诉他汉福雷夫人已经就寝,他像一个被恋爱烧坏了脑子的小伙子一样,气急败坏地要求管家叫醒女主人。当汉娜披着一件睡袍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安德鲁牧师不禁愣了一愣。楼梯拐角的灯光从背后照过来,将汉娜的睡袍照得通明透亮。在那样的灯光背景里,汉娜的胴体如同雾里的花朵似的时隐时现。安德鲁牧师没有想到五十出头的汉娜还有如此年轻丰盛的内容。错愕惊奇使得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并不知情的汉娜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在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废话之后,他终于干涩地问她为什么要走。汉娜将睡袍上的带子在手指上绕了很久,才文不对题地说:“我在加州住了三十六年了。”他又问她要在德国待多长,她久久地望着他,却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安德鲁牧师知道,这时只要他说一句话,汉娜就会取消机票的。这句话已经驻留在他的舌尖多年了。在他年轻一些的时候,这句话如一颗光亮的珍珠,只需他轻轻吐一口气,它就会从他的舌尖滑落出来。如今岁月已在这颗珠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锈斑,生生涩涩的,吐起来就很费劲了。最终安德鲁牧师什么也没说,甚为疲乏地离开了汉福雷庄园。

安德鲁牧师对汉娜的思念,是从汉娜还没登上飞机时就已经开始了的。这种思念如同一帖苦药,每放一天,水分蒸发得越多,剩下的内容就越是苦涩。这样的苦涩使得他魂不守舍,度日如年。

直到他收到了宁波阿妈的来信。

安德鲁牧师相信宁波阿妈怪异的复信本身就是一个神迹的开始。禁食祷告中出现的异象,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他知道他多年的苦苦挣扎并非枉然——他的主他的神终于给了他一个等待已久的自由。

安德鲁牧师离开学校后,直接朝镇上的邮电局走去。他疾步如飞地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鞋子轻盈地踩起路边的尘土。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苍白的近乎羞涩的微笑。

“汉娜,速归。我有话要对你说。安德鲁。”

“最最亲爱的汉娜,我请求你快快归来。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永远的安德鲁。”

“我的汉娜,请你速归。你知道是为什么。你的安德鲁。”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电报稿上的内容。

50

汉福雷夫人从德国归来后不久的一个傍晚,汉福雷庄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又脏又瘦、背负行囊的男人。男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却没有进门。他将行囊放在地上,靠着门前的红杉树坐了下来。男人的头仰得很高,眼睛开一会儿,闭一会儿,仿佛在打盹儿,又仿佛在沉思。男人睁开眼睛的时候,时而看着天,时而看着红杉树的尖顶。那天的天空实在没有什么看头,阴阴的一片,厚厚实实的都是云,却又找不着一片像样的云。这是加州一年里最寒冷的日子了,可是风里却没有雪。风带着大洋的气息刮到脸上,很湿润也很厚重,像掴来沉沉的一巴掌。在这样的天色和光线里,汉福雷庄园西班牙式的白色长廊,突然就显得有些陈旧污秽起来。

男人看了一会儿天,又看了一会儿树,就伸出手来抚摸树身上被雷电击伤的那处疤痕。红杉树老了,身上布满了黑藤似的皱纹。男人的手很粗也很黑,关节处嶙嶙峋峋的,根根手指如同经历过旷野冬季的枯树枝。后来男人就把脸侧着贴在树的伤疤上。男人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是在偷听树的私语又怕被树发现似的。

首先发现男人怪诞行径的是汉福雷庄园的一个女佣。女佣马上跑进去告诉了厨子,厨子又马上告诉了园丁,园丁又马上告诉了管道工,管道工又马上告诉了管家的太太。当管家终于被惊动时,庄园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十来张好奇的面孔。

“白色,应该是白色的。”男人低低地仿佛喃喃自语似的说。

管家没有听懂男人的话,就再一次客气地请男人离开。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突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管家的名字。

“鸽子,长廊上的那些鸽子,为什么都变成灰色的了?”

管家吃了一惊,手里的报纸就跌落在地上。

汉福雷家族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子孙彼得·汉福雷,就是这样回到了阔别数十载的故乡加利福尼亚。彼得那日在汉福雷庄园的亮相动作,不禁使人联想起他那个曾经在英国小郡里教过书的祖先约瑟·汉福雷——汉福雷家族在北美大陆的起始和终结,都是以这样愤世嫉俗耸人听闻的方式展开的,尽管中间经历了许多平庸无奇乏善可陈的年代。

彼得回到加州就病倒了。彼得的病很奇怪,最初是由饮食引起的。彼得的肠胃在经历了数年的挣扎磨炼调节之后,已经完全适应了东方的饮食习惯。回到家里,汉福雷家族厨子的精湛厨艺却使他胃口全无。开头他还以为是口味的迥异,后来才发觉肠胃对异类食品的抗拒竟是如此顽强。安德鲁牧师去唐人街买来了中国菜,彼得吃了一口就放了下来,说:“不是这样的。”

彼得吃得很少,却开始腹泻,一天数次,久治不愈。彼得变得骨瘦如柴,身体轻轻撞在家具上就会落下斑斑瘀青。夜里睡在大**,早上起来床单上湿湿的全是他的冷汗。彼得的头发开始脱落,光秃的前额上现出丝丝缕缕的青筋。病中的彼得异常地沉默,只字不提这些年流落在外的经历。当汉福雷夫人探询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时,闪避的常常是她而不是他,因为她受不了他的眼神。他那湖水一般湛蓝的眼睛里,储存的不是希望,甚至不是绝望,而是满满的,仿佛轻轻一碰就要流溢出来的麻木。

汉福雷夫人看着儿子的病容心急如焚,只好请了安德鲁牧师日日来为彼得祈祷。安德鲁牧师坐在彼得的床头,将彼得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又将手按在彼得汗湿的额上,为彼得低声背诵诗篇或者吟唱赞美诗:

我想我的家乡在那边,

在那光明的河畔。

那里没有痛苦也没有辛酸,

一切喜乐又平安。

在那边,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