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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江南大营覆没(第1页)

十、江南大营覆没

看着曾国藩一步一回头,慢慢走远,胡林翼才伸手去要李鸿章手上缰绳,准备上马。李鸿章偏不给,几分不甘道:“这么好的机会,老师为何迟迟不下决心,合围安庆?”胡林翼道:“涤生自有涤生的考虑。”李鸿章不满道:“我看老师是怕合围安庆,牵动长毛,解了江南大营的围,肚里不太情愿。”

好个李鸿章,只你最知涤生。胡林翼望眼李鸿章,心下暗想,涤生还要到哪儿去找替手,现成替手不就在你眼前么?嘴里则道:“此话岂能随便乱说,传将出去,于涤生可不利。”李鸿章诚恳道:“鸿章听胡帅的,话到此处为止。”将胡林翼扶到马背上,看着他在亲兵护卫下,扬尘远去,才低了头,往回挪步。

来到老营前,正好碰见左宗棠从签押房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像在生谁的气。李鸿章不知何故,堵住随后出来的赵烈文,问是怎么回事。赵烈文将李鸿章拉到僻静处,道:“左宗棠觉得江南大营大战在即,机会难得,要大帅调兵合围安庆,大帅没明确表态,也不肯做解释,左宗棠恼羞成怒,愤然而出,叫嚷说要回湖南另募一军,前去攻打安庆。”

李鸿章忍不住笑起来,道:“左宗棠一个挂名郎中,没人替他上折,求得皇上许可,他怎么募兵?就是仓促募兵,安庆也是他想攻想打,就可攻可打的?”赵烈文道:“左宗棠有想法也没错,眼下确是合围安庆的好时机,一旦江南大营大战打完,长毛大军压过来,事情就难办得多了。”李鸿章说:“能静(赵烈文)兄认同左宗棠,何不说服老师合围安庆?你比左宗棠会说话,说不定老师肯听你的。”赵烈文说:“咱俩一起去试试?”

两人说好,双双走进签押房。曾国藩正仰首察看墙上安徽全图,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道:“莫非少荃与能静也来劝我合围安庆?”

听曾国藩把话挑明,两人倒不好张嘴了。曾国藩又不紧不慢道:“要合围安庆,你们自己合围去。最好叫上左宗棠,他不是叫嚷着要另募一军吗?你们可以跟他走,我不阻拦。只是别来怂恿我,我没时间听你们啰嗦。”

二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悻然出门,从此再不提合围安庆的事。唯有左宗棠不甘心,想联合各位幕僚,一起游说曾国藩。幕僚们蠢蠢欲动,准备响应左宗棠,见李鸿章和赵烈文无动于衷,只好放弃,将伸出去的头又缩了回去。

不久江南大营战斗打响,一时难分胜负。左宗棠又一次走进签押房,要曾国藩调兵围攻安庆,曾国藩还是没理会他。左宗棠不再使气,知道自己不是主帅,拿人家没法。只恳求看在同乡同窗份上,给自己募兵杀敌机会。

一句话让曾国藩记起胡林翼离开宿松时的嘱托。是啊,要实现三路进攻金陵的战略目标,靠湘军现有规模显然不够,还得另想办法。入夜后,趁着老营寂静,曾国藩铺上稿纸,给咸丰上折,奏请左宗棠回湘募勇,补充湘军。

奏折送达紫禁城,咸丰刚接到和春奏报,说江南大营吃紧,请求增援。急得咸丰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赶忙叫人拟旨,命令湘军围魏救赵,速攻安庆。旨刚拟就,正好接到曾国藩奏请左宗棠募兵折子,也就二话不说,降旨准许。

两道圣旨以八百里加急送到宿松时,曾国藩正僵坐在签押房里,两眼发直,面如死灰。江南大营已全面溃败,消息刚传入曾国藩耳里。原来张玉良率军离开江南大营后,李秀成和李世贤便撤离浙江,回师北上,与强渡长江的皖北陈玉成部会合,攻占高淳、溧阳、溧水、句容、秣陵等外围要地,断掉江南大营外援和后路。和春惊恐万状,檄调已回军常州的张玉良救援。驻节常州的两江总督何桂清坐拥近十万清军,却只想着自己活命,不让张玉良出兵。和春无奈,只得与张国梁拼命抵抗太平军。大战九天九夜,江南大营终因外无援兵,内无粮饷,哗乱溃败,和春和张国梁率残部败走丹阳。太平军随后追至,张国梁战死,和春逃往常州。龟缩常州的何桂清不积极组织城防,竟奏言军事交托和春,以赴苏州筹饷为由,仓皇出逃。担心何桂清一走,军心涣散,常州不保,士绅百姓纷纷出面,跪地挽留。不想何桂清丧尽天良,竟命随从开枪,打死19人,扬长而去。不久太平军排山倒海而至,张玉良败走,不知所终。和春勉力抵抗,身负重伤,逃到浒墅关,自觉无颜面见圣上,自杀殉国。可怜常州百姓为求自保,自动拿起武器守城,却无力御敌,太平军攻破城门,大肆屠城,一时血流成河。驻扎苏州的江苏巡抚徐有壬闻讯,痛心疾首,弹劾何桂清弃城丧师。正值何桂清逃到苏州,徐有壬紧闭城门,拒之城外。何桂清绕城一周,不得而入,逃往上海洋人租界。不久苏州为太平军所破,徐有壬战死,留下遗疏,再劾何桂清。太平军乘胜挥师南下,攻破杭州,浙江巡抚罗遵殿自杀。至此,除上海等小块地盘,苏浙尽归太平军之手。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预料成为事实时,曾国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太平军竟嚣张至此,清军则如此不堪一击。他既感到解恨,又觉得非常后怕。咸丰对咱曾国藩成见太深,一直压得湘军抬不起头来,不正是有南北大营和何桂清属下清兵的存在吗?如今两大营烟消云散,何桂清孤身躲进上海租界,看你咸丰拿啥与咱较劲。莫非还想三建南北大营不成?和春与何桂清共二十万清兵死的死,逃的逃,只怕你老人家想也白想。更何况陈玉成和李秀成不是老想着与洪秀全过招的杨秀清,不可能给你留下任何机会。咸丰没了机会,要攻金陵,灭洪贼,光复江南,除咱手上湘军,还能指望谁呢?

可解过恨,曾国藩又不寒而栗,恐惧起来。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兵再不中用,也是太平军眼中钉,肉中刺。只要钉不取,刺不拔,太平军就寝食难安,不可能全力对付湘军。如今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兵不复存在,湘军孤零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再能作战,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也很难预料。至此曾国藩才意识到,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兵其实不只是咸丰本钱,同时也是湘军同盟军,失去同盟军,孤军奋战,又谈何容易?曾国藩脑袋里冒出唇亡齿寒四个字,暗自后悔不该不听李鸿章和左宗棠劝告,白白放弃合围安庆的大好时机,自断湘军后路,以至不得不独自面对太平军主力。曾国藩不觉浩叹一声,似要将胸中块垒吐将出去。

叹息没落,外面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左宗棠闯进来,大声道:“涤生啊,要你合围安庆,你犹犹豫豫,没有任何动作。现在心满意足了吧,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军全面溃散,湘军失去唯一屏障,只能直面强大的长毛主力,看你怎么办?”

曾国藩一声不响,只是直愣愣望定左宗棠,像不认识他似的。左宗棠一屁股坐到签押桌对面椅子上,说:“看我干啥?我在问你涤生呢。”

曾国藩还是没出声,三角眼里透出复杂的幽光。左宗棠越发气愤,低声吼道:“何去何从,你总得放个屁呀。你是湘军统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盯住你哩。是不是打算在宿松待一辈子?宿松有啥好待的?要风景没风景,要名胜没名胜,我可不愿老死在这里。”

好半天,曾国藩两个定定的眼珠才动了动,慢条斯理道:“不想待宿松,你想到哪儿去?”左宗棠还是那句话:“回湖南募兵,去打长毛。”

曾国藩伸伸僵硬的手腕,拉开抽屉,摸出圣旨,放到桌上,往左宗棠面前推了推。左宗棠看眼曾国藩,低头拿过圣旨,一看内容,绷着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又接过曾国藩以兵部侍郎名义开出的募兵委札,咚咚咚迈出门,回屋打点好行装,兴冲冲离开宿松,回了湖南。

见左宗棠离营而去,幕僚们紧张起来,这个说是不是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军溃败,太平军主力就要打到安徽来,左宗棠担心性命难保,找个借口开了溜?那个说也许长毛攻打江南大营和苏浙时,大帅不听劝告,没调兵合围安庆,挽救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兵,陷湘军于危境,左宗棠心气不平,愤而出走。还有的说别看左宗棠与大帅是老乡和同窗,在湖南时就有过不错合作,到底各自性情不同,脾气相左,分手是迟早的事。

夹在幕僚中间的盛康听得真切,心里也打起鼓来,把陈鼐拉到一旁,道:“左宗棠出走,咱们怎么办?”陈鼐说:“我也在想,左宗棠跟大帅关系这么铁,大难来临,逃之夭夭,你我不是湖南人,与大帅到底隔了一层,到底有没有必要死守宿松,同归于尽?”

两人议论几句,决定到签押房去探探深浅。到得门口,陈鼐往后一缩,说:“旭人兄去吧,我在外等你。”盛康道:“大帅挺看得起你,有话好说,还把我推到前面去。”陈鼐道:“你先我入营,熟悉老师脾气,更好说话。若你问不出名堂,我再进去也不迟。”

盛康只好硬着头皮迈进门里。也许走了左宗棠,没人聒耳,曾国藩情绪好转,心境清静,像没事人样,办公如常。见盛康站在地上,欲说还休,自然知其来意。却不挑明,只是故意问道:“旭人有何贵干?”盛康说:“听说左宗棠已离开老营,不假吧?”曾国藩道:“一点不假。”盛康说:“大敌当前,左宗棠算个能人,大帅正用得着,他怎能拍拍屁股跑掉呢?”

曾国藩没直接回答,望着盛康道:“是不是见左季高跑掉,你也想走人?”噎得盛康吱声不得,嗫嚅道:“左宗棠爱跑跑他的,咱可管不了。来见大帅,是看有无事情要吩咐。”曾国藩道:“你该忙啥还忙啥,咱有事会找你的。”

盛康诺诺而退。不一会儿,陈鼐进来,细声细气道:“大家都在议论,左宗棠是不是跟老师闹别扭,才离开大营的?”曾国藩道:“你觉得我会跟他闹别扭吗?”陈鼐道:“左宗棠脾气是暴躁点,可大帅宰相肚里能撑船,应该不会往心里去,一定另有原因,姓左的才走掉的。”曾国藩道:“你干脆说左宗棠贪生怕死,知道长毛大军会开过来,先逃命去了。”

陈鼐走后不久,赵烈文也跑了来。他问得聪明:“左宗棠心高气傲,办事能力也强,只是运气欠佳,年近天命还是个挂名郎中,无职无权,有劲没处使,以至心烦意躁,见谁都看不顺眼,斗红眼的公鸡样,要跟人斗一番。”曾国藩笑道:“你何不说左宗棠跟我斗架斗得性起,才拂袖而去?”赵烈文道:“左宗棠跟谁斗,也不会跟大帅斗。斗也斗不起来,大帅不会接他招。左宗棠向有抱负,一直苦于无用武之地,如今江南大营覆没,苏浙沦陷,国家急需带兵之人,他正好自组一军,露两手给那些两榜高才生瞧瞧。”

还是赵烈文看人准。曾国藩道:“你是不是也想学左宗棠,自成一军?”赵烈文摇头道:“烈文纸上谈兵可以,真带兵打仗,还没这个能耐。”

赵烈文出去后,又来过几拨人,都是担心湘军面临强敌,能否维持局面,才以左宗棠离营为由头,投石问路,决定去留。连周边府县知府县令也赶往宿松,找到孙云锦,想见曾国藩。孙云锦是桐城人,与这些知府县令有些往来,不好拒绝,只得把他们带进签押房。这些人对左宗棠不感兴趣,只关心自己屁股下面位置坐不坐得长久,也就旁敲侧击,看曾国藩有无良策对付即将到来的长毛大军。曾国藩正惶恐不安,一时哪来御敌良策?唯有故作高深,顾左右而言他,掩盖内心忧惧。

人进人出的,却一直不见李鸿章,曾国藩颇觉奇怪。李鸿章本来遇事最沉不住气,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次怎么无动于衷?莫不是已不辞而别,溜之大吉?曾国藩只这么想想,不会真以为李鸿章已走掉。让孙云锦去找,回说正在住处呼呼大睡,做白日梦。李鸿章能睡不假,可也不至于连睡数天,不到签押房来领事呀。要孙云锦再去叫,还是没叫来,说李鸿章头疼欲裂,根本下不了床。

不用说,李鸿章在故意做样子给你瞧。曾国藩笑笑,带上孙云锦,去了李鸿章宿舍。李鸿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再称病装睡,翻身下地,把曾国藩迎到椅子上,搓着两手道:“老师这么忙,还到宿舍来看学生,学生真过意不去。”孙云锦忍不住笑笑,质问道:“有啥过意不去的,大帅不到你宿舍来,你会理睬他老人家吗?”李鸿章道:“学生病已好得差不多,正要去拜望老师哩。”曾国藩反唇相讥道:“我都到了你宿舍,还用得着你去拜望么?”

搓会儿手,李鸿章才想起倒水泡茶,递到两人手上,说:“这是我家五弟去皖西跑生意时所购新鲜六安瓜片,老师和海岑(孙云锦)兄一定喜欢。”

“好茶,真是好茶。”曾国藩喝口茶水,称善不已,“少荃也坐吧,你本来就高,杵在那里,像旗杆样,让人好不自在。这还在其次,把屋顶捅破,下起雨来,看你住哪里去。”

李鸿章矮下身子,坐到床边,笑道:“老师一贯严肃,想不到也诙谐起来。”曾国藩道:“不诙谐行吗?这几天一拨接一拨的人往我屋里堵,堵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也没见少荃去帮着解个围。”李鸿章明知故问道:“这些人堵您老人家干啥?”曾国藩道:“还能干啥?江南大营覆灭,苏浙大部沦陷,众人见左宗棠拍屁股走掉,以为长毛就会打过来,湘军孤军难敌,还不如趁早散伙,都跑去探我口风。”

话到紧要处,李鸿章却紧闭嘴巴,没再吱声。孙云锦知道自己在场,师生俩有话不好出口,放下茶杯,找借口起身出屋,顺手带上门。李鸿章这才一脸愀然道:“让学生无比悲痛的是和春自杀,张国梁战死,徐有壬和罗遵殿相继殉职。这些人都是大清顶梁柱,如今柱倒梁塌,大清大厦到底还能否支撑下去,谁也不好打这个保票啊。”

不是还有湘军吗?曾国藩心里想,嘴上默无声息,等着李鸿章继续往下说。李鸿章沉吟半晌,接着道:“如今整个江南就剩五万湘军和皖赣分散清兵,一旦气势汹汹的长毛趁胜西进,能否挡得住都不一定,更不用说攻破安庆,进逼金陵,捉拿洪贼。”

说得曾国藩满心愁云惨雾,像做错事的学生样,眼巴巴望着李鸿章,道:“也怪老师当初没听信少荃,抓住时机,调兵合围安庆,不然长毛分兵来救,江南大营也不至于破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连带苏浙两地遭殃,大都归长毛所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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