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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江南大营覆没(第2页)

身为湘军大帅,能自我检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鸿章还能说啥呢?心下已有些过意不去,出言宽慰道:“当初老师放弃合围安庆机会,学生也觉得可惜,现在想来也许不全是坏事。”曾国藩道:“此话怎讲?”

李鸿章慷慨陈词道:“过去咸丰因手握江南大营和苏浙重兵,才觉得湘军可有可无,处处堤防限制。谁知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军如此不堪一击,咸丰幻想彻底破灭,再不依靠湘军,他依靠谁去?要依靠湘军打长毛,就得放手让湘军发展,在人力物力财力和大政方面给予扶持,这不仅是湘军机遇,也是国家福音啊。设若江南大营不破,苏浙清兵不败,江南大量税赋一味往这些无底洞里填,湘军如何发展,长毛何日可灭?”

也只李鸿章有如此锐利眼光,能从事情表象察觉出其背后隐义。曾国藩点点头,略有所思道:“好手不比两双,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兵不复存在,光凭湘军五万人马,也难抵长毛二十多万大军啊。”李鸿章道:“长毛人多势众不假,他们靠的就是人海战术,才击败江南大营和苏浙清军。可人数并非胜败关键,与长毛乌合之众比较,湘军不说以一当十,以一当五绝对没问题。现在就看咸丰肯不肯放权,若放权给老师,节制赣皖苏浙四省军政,加之身后两湖作坚强后盾,还怕对付不了长毛?”

说得曾国藩热血沸腾起来,道:“何桂清不还活着吗?皇上好像仍没撤掉他的两江总督,赣皖苏浙哪轮得到老夫来节制?”李鸿章道:“此时的何桂清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区别?和春等文武大臣以身殉国,虽死犹荣,他却贪生怕死,弃城丧师,还枪杀挽留他的常州百姓,不该千刀万剐?老师应该也已听说,江苏巡抚徐有壬生前死后两疏劾他,各地官员纷纷上折控诉其滔天之罪,咸丰还要包庇他,以后谁还肯替朝廷卖命?”

“不办何桂清死罪,天理难容啊!”曾国藩喃喃道,眼光很复杂,“何桂清死与不死,咱们说了不算,可免职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盯着两江总督位置的人肯定不少,鹿死谁手难说咯。”李鸿章道:“两江总督位置太重要,牵涉国家生死存亡,是谁想盯就盯得到的?咸丰就是所托非人,才造成今天这个被动局面,还能不吸取教训,选择可以担当大任之人?如果我是咸丰,就让老师挂兵部尚书衔,节制江南清兵,再委以两江总督重任,掌管赣皖苏浙钱谷赋税,集中力量办大事,灭长毛。”

曾国藩长叹道:“可惜少荃不是皇上。”

曾国藩说得一点没错,李鸿章不是咸丰,咸丰也不可能照李鸿章思路办事。他心里有个结始终打不开,就是只希望湘军帮朝廷消灭太平军,不愿看到湘军兴盛强大,担心前门驱虎,后门迎狼,大清江山不保。可问题又来了,湘军不强大,又如何消灭强大的太平军?咸丰人虽年轻,如此简单道理还能懂。他不懂,旁边满汉大臣也不是吃干饭的,总有人懂。

思来想去,权衡再三,咸丰准备采取折中办法,委曾国藩以兵部尚书衔,再让其他可靠之人接替何桂清总督两江。何桂清罪大恶极,自然不可能让他留任原职。不仅不能留任,还饶不了他。咸丰视其为心腹,把江南交给他与和春,和春尚且知道以死谢罪,他小子却临阵脱逃,还好意思活着,不是甩你咸丰耳光吗?咸丰气急败坏,恨不得亲自操刀,一点点剐掉这小子。可何桂清躲在上海洋人租界里,想剐没法剐,只能下旨捉拿归案,解京问罪。

至于委曾国藩兵部尚书衔,事情简单得多,反正他不可能赴京就职,只不过品升一级,比兵部侍郎好听一点,其实毫无实质意义。两江总督则是个实缺肥缺,给谁不给谁,区别可大了去了。反复权衡各方力量,又听取群臣意见,咸丰决定委任于胡林翼。道理有三:一是胡林翼已是巡抚,升任两江总督,顺理成章;二是在湘军人物里,毕竟胡林翼只是二号统帅,位居曾国藩之后,让他掌管两江地方军政,朝廷还算放得心;三是胡林翼也可支持曾国藩,共同抵御太平军,收复江南失地。同时让胡林翼腾出湖北巡抚一职,可授予曾国藩,给其以安慰,让他死心塌地为朝廷服务。

这是咸丰肚里想法,还没正式形成文字,传旨下去,远在安徽宿松的曾国藩自然不得而知。他不担心兵部尚书衔落空,咸丰再小气,也不可能连这么一个虚衔也舍不得松手。曾国藩最在乎的是两江总督,这个位置含金量高,可尽取赣皖苏浙钱粮,给湘军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还能节制四省清兵和团练,协助湘军对付太平军。

可咸丰会着眼国家大局,放权给你曾国藩吗?曾国藩望眼欲穿,只盼咸丰早日下达圣旨,自己也好在太平军主力西征之前,进行通盘谋划,采取相应对策。不用猜测,江南大营破败,苏浙清兵溃散,太平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湘军,以及长江中游的皖赣湘鄂四地。

曾国藩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没盼来圣旨,心里那个急呀,确是无以形容。不是曾国藩看重兵部尚书衔和两江总督位置,江南危机重重,国家存亡悬于一线,自己官升一级,权重一地,肩头就多份担当和责任,甚至离死亡线又更近一步,和春与何桂清就是现成例子。是国难当头,总得有人置生死于度外,挺身而出。事实是湘军与太平军两相对峙,箭在弦上,曾国藩已别无选择,想收手,想脱身,都收不了,脱不开,只能继续麻着胆子,迎难而上,把湘军和自己身家性命押上去,拼死一搏。

自己忠心可鉴,不知远在京城的咸丰皇帝尚能知否?他若知你用心良苦,为何迟迟不下达圣旨,让你名至实归,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早日消灭太平军?他是不是仍对你心存芥蒂,不敢放权给你,怕你有啥异心,甚至觑觎他的皇位?曾国藩真想把五脏六腑给剖出来,送到咸丰面前,让他看个清楚,到底是不是赤胆忠心。

世间最让人尴尬的是自作多情,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曾国藩很纠结,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多日来睡不稳,吃不香,清癯的脸更显消瘦,两腮下塌,双眼内陷,像刚遭过大劫大难似的。表面却还要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依然谈笑风生,稳如泰山的样子。主帅这里风轻云淡,僚属们也渐渐忘却江南大营溃败和左宗棠出走带来的不安,以为天塌不下来,就是万一塌下来,也有大帅挺脖顶着。

只有李鸿章心知肚明,这是曾国藩备受煎熬的时候。咸丰态度暧昧,倾向不明,老师就没法采取行动,只能坐等太平军打过来,被动应付。李鸿章忍耐不住,走进签押房,冒出一句:“老师可否让人打听打听,皇上到底什么想法?”

话说得无头无尾,曾国藩却知其何意,道:“安徽距北京数千里之遥,找谁打听去?”李鸿章道:“不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么?”曾国藩扑哧笑出声来,道:“你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在哪儿?”李鸿章道:“学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可官大人有啊。”曾国藩道:“官大人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李鸿章道:“官大人何许人也,有几只千里眼和顺风耳又算什么?”

此言不假,官文是满大员,皇宫里安插了不少眼睛和耳朵,有个啥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他那里。曾国藩明白过来,说:“就你少荃脑筋转得快。问题是官大人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跟咱们有啥关系?莫非他得到可靠消息,还会透露给咱们不成?”李鸿章道:“官大人不会透露给咱们,会透露给胡帅呀,找找胡帅不就得了?”

曾国藩弯着指头,轻叩桌面,道:“对呀,咱怎么就没想到润芝哩?少荃不怕辛苦,就到润芝营中去跑一趟,看他有没有官文所给消息。”

李鸿章自然乐得跑这一趟。他说的不错,京城有啥重大消息,都会有人不失时机传达给官文,官文再转到胡林翼那里。就在李鸿章往太湖紧赶慢赶时,胡林翼已收到官文派人飞送而至的信函,说咸丰有意提胡林翼任两江总督,让曾国藩接替湖北巡抚,圣旨即将下达。还暗示胡林翼,竞争两江总督位置的人太多,没他官文手长,及时活动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和军机大臣的肃顺肃大人,不可能有此效果。

地方总督几乎是大清汉员可能到达的最高实职位置,何况还是两江肥缺,就是背景深厚的满大员,也不是想谋就能谋得到手的。胡林翼激动不已,捧着官文信函左看右看,以为自己眼睛老花,看得不够仔细,误解了官文意思。可信里说得明白,咸丰和肃顺高度信任你胡林翼,觉得你是两江总督不二人选,非你不能当此大任。

直到李鸿章迈进大营,胡林翼桌上还摆着官文信函,时不时拿到手上瞧上两眼,品味两江总督就要到手的兴奋。直到亲兵进帐通报,说李翰林李鸿章驰至,胡林翼才赶紧将信函收好,阔步走将出去,笑迎客人。

一看胡林翼印堂泛光,两眼发亮,李鸿章就知他定有好事,叙礼坐下后,便旁敲侧击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胡帅气色不错呀。”胡林翼笑道:“林翼有病之躯,气色还能好到哪里去?”也不把李鸿章当外人,拿出官文信函,递到他手上。

李鸿章展信一瞧,心里难免不平起来。咸丰还是留了一手,宁肯让胡林翼做两江总督,也不安排给老师,只拿湖北巡抚打发他老人家。不言而喻,咸丰害怕老师身为湘军统帅,拥有五万虎狼之师,再委以两江总督大任,统辖四省清兵和团练,权重镇主,成为朝廷大患。

心里不平着,李鸿章脸上却笑容可掬,拱手祝贺胡林翼:“胡帅德才兼备,总督两江,确属众望所归啊。”胡林翼笑道:“官大人听来的小道消息,不足为凭,少荃不要轻信。”李鸿章道:“官大人是皇上红人,又与肃大人关系亲密,他的小道消息与皇上圣旨又有啥区别?”胡林翼道:“小道消息就是小道消息,自然不能与圣旨同日而语。”

闲话几句,胡林翼意识到李鸿章离开宿松,大老远跑到自己营中来,绝不会是不小心走错了路,这才问道:“少荃专程造访我营,该不会是冲着小道消息来的吧?”李鸿章哈哈大笑道:“胡帅猜得真准,晚生就是老师派遣来探听小道消息的。”胡林翼半信半疑道:“涤生干的是大事,还有心派你来听小道消息?奇闻奇闻。”李鸿章道:“不奇不奇,听的不是别的小道消息,正是官大人才能提供的小道消息。”

“看来涤生也在关注两江总督位置鹿死谁手。”胡林翼听出李鸿章话里别样意味,若有所思道,“两江总督关涉江南大局,要涤生不关注也不可能啊。”李鸿章道:“皇上真任胡帅做两江总督,于老师和湘军来说,确是天大好事。然安排老师接任湖北巡抚,对他实在有些不公。胡帅该记得当年湘军打下武昌,皇上高兴之余,决定让老师署理湖北巡抚,谁知祁隽藻一句烂话,七天后皇上又收回成命,仅拿兵部侍郎应付老师了事。如今湘军已打到安徽,成为对抗长毛的唯一力量,还拿湖北巡抚一职哄人开心,是不是不厚道,也有失理智?”

一语点醒胡林翼,他觉得自己也太自私了点,见官文信里说咸丰有意让你总督两江,就忘乎所以,只得意于自己晋级升官,不想想国家安危和江南百姓生死。从咸丰角度考虑,让你做两江总督自没话说,可从军国大局和百姓利益出发,难道不应该考虑更合适的人选吗?胡林翼顿时惶恐起来,两眼望定李鸿章,不无诚恳道:“咱们都是同道中人,少荃实话实说,老夫是不是没资格做这个两江总督?”

见胡林翼满脸真诚,李鸿章心有所动,却还是话留半句道:“晚生真心觉得,胡帅最适合做两江总督。”胡林翼问:“理由呢?”李鸿章道:“理由简单,胡帅不是何桂清,大难临头,只顾自己逃命,弃城丧师,连挽留他的无辜百姓也敢枪杀。”

胡林翼何等聪明,还能听不出李鸿章弦外之音,道:“你是说我来做两江总督,弄不好就会重蹈何桂清覆辙,只不过不会像他混账透顶,失节贪生,只能学徐有壬和罗遵殿,以身殉职?若做上两江总督,唯有一死,于国于民毫无益处,皇上又何苦来着,老夫又何苦来着?老夫倒不是怕死,人生自古谁无死?反正哪个都会有这么一天。可死也要死得有些价值,不能换来国家太平和百姓安宁,死又有何意义呢?”

也许整个大清官场,只有胡林翼如此理解生死,愿意把个人官位与民族大义、国家百姓利益联系在一起。有感于胡林翼的高风大德,李鸿章也就不再绕弯子,直言道:“胡帅可以设想,当初皇上若让和春兼任两江总督,江南大营面临危机时,自杭州退军常州的张玉良部,以及苏浙清兵和地方团练,还会被何桂清按住不动,以致全盘皆输吗?”

胡林翼点头频频,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和春与何桂清的败迹就在眼前,咱们不吸取教训,再犯同样错误,不是蠢猪不如吗?两江总督只能让涤生来做,老夫不可只顾自己出风头,无视国家存亡和生民死活,将数万湖乡子弟兵推向火坑。”李鸿章大为感动,道:“国家有胡帅,江南有胡帅,湘军有胡帅,又何愁长毛不灭?”

“少荃别给我戴高帽,不是你点拨,老夫糊里糊涂铸下大错,还不自知呢。”胡林翼铺纸拿笔,开始给官文写信,要他说服肃顺,跟皇上讲明利害关系,尽快任命曾国藩为两江总督,节制四省清兵和团练,集中力量消灭太平军。

信写得差不多,李鸿章又提示道:“官大人不是胡帅,对老师向有成见,他会不会照您意思,给肃大人去信呢?”胡林翼担忧道:“还真不好说,官大人心思我懂,我做这个两江总督没事,换别人他肯定不乐意。”李鸿章道:“胡帅可在信里添上这么一段话:如果老师权力有限,湘军力量单薄,挡不住长毛进攻,安徽和湖北一旦沦陷,官大人就是不想步何桂清后尘,也只能学和春或徐有壬、罗遵殿他们,以死报效皇上和国家。”

胡林翼连连称妙,重又拿笔把李鸿章所说写进信里,一边说:“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官大人想活命,还真的只有照咱们说的办。”

信封好交快马发出,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官文手里。还以为胡林翼得知两江总督即将到手,写信感谢你举荐之恩,不想这小子口口声声自己德行不够,能力有限,不敢担此大任。官文边看边冷笑,这个胡林翼,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两江总督这样的肥差,人家上蹿下跳,求之不得,他不费吹灰之力,皇上便拱手相赠,竟然还惺惺作态,假意推辞,不是脑袋进水,就是鼻血出得太多,成了糊涂蛋。

直看到后面,说两江总督若所托非人,长毛打败湘军,逆江而上,江南各地包括两湖督抚必然在劫难逃,只能步和春与何桂清后尘,不是身首异处,就是身败名裂,官文这才紧张起来,只觉背膛一阵阵发凉。官文再昏庸,眼前形势还看得清楚,朝廷若不给曾国藩以实权,把湘军和各方力量整合起来,共同对抗强敌,江南各地督抚都只有同归于尽。

官文不敢丝毫犹豫,几乎把胡林翼原信照抄一遍,加急寄给肃顺。肃顺看过信,长吁短叹,一脸无奈。官文哪里知道,肃顺早就为曾国藩谋过两江总督位置,遭到祁隽藻和翁心存等老臣一致反对,不得已才推出胡林翼,老臣们看已故同年同事胡达源面子,才没了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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