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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造时势擘画中兴(第2页)

周馥忍俊不禁,笑道:“说起福州陈家,也够牛气,明清两代一门出进士二十一名,举人一百一十名。到陈宝琛兄弟,一共六人,三位进士,三位举人,时称六子科甲,可谓显耀榕垣。宝廷则出身皇族,诗才卓绝。其诗:微臣好色原天性,只爱娥眉不爱官,盛传一时。”

薛福成道:“都说八旗子弟多纨绔,却出了两个了不起的文人,一是康熙年间的大词人纳兰性德,一是本朝大诗人宝廷,可谓文坛双璧,光彩夺目。”

两人越说越远,还是周馥收回话头,笑道:“咱们不吟诗,不作词,管人家双璧还是单璧,是不是?还是别忘记相国辞呈仍在庸庵(薛福成)手上呢。”薛福成笑道:“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呗。清浊势不两立,在清流党眼里,相国及沈桂芬、沈葆桢皆被视为浊流党魁首,属主攻对象,周道端出清流党干将张佩纶,就不怕他坏相国好事?”周馥故作高深道:“张佩纶扳倒的人多了去了,庸庵听说他参过相国没有?”

薛福成认真想想,确如周馥所言,张佩纶以笔为刀,见谁砍谁,砍得朝臣疆吏一个个东倒西歪,却从没见他动过李鸿章半根毫毛,确实有些奇怪。薛福成甚觉诧异,问周馥原因何在。周馥神秘一笑,这才道出一道渊源来。

与李鸿章一样,张佩纶父亲张印塘亦出身两榜,曾做过安徽按察使。正值江南沦陷,李鸿章随吕贤基离京南下,讨伐太平军,没少与张印塘来往,成为莫逆之交。其时张佩纶才四五岁,天资聪颖,招人喜欢。三岁看小,五岁看老,李鸿章独具慧眼,认准张佩纶长大后定有出息,怜爱之心油然而生。每次造访张家,都要给他带好吃好玩的,还教他读书写字。不久张印塘病逝,李鸿章接张家母子去磨店暂住,待为上客。江南战乱,不是长居之地,不久张母带着儿子返北归乡,李鸿章又是馈赠盘缠,又是派肥勇护送。多年后李鸿章率军北上剿捻,又托手下去丰润给张家送银子,鼓励张佩纶发愤读书,像其父一样考举人,中进士,为国所用。张佩纶没辜负李鸿章殷切期望,后果然两榜连捷,入翰林,授编修,成为光绪近臣。

原来李鸿章有大恩于张佩纶。薛福成道:“相国与张佩纶关系非同一般,咱们是不是跑趟京师,见见张佩纶,探探风声?”周馥说:“本道也有此意。光绪皇帝入宫后不久,就依慈禧意思,称他为爸爸,‘父子’关系还算密切。张佩纶作为侍讲学士,自然与慈禧时有接触。也是慈禧欣赏张佩纶才华,才放身边当枪使,看谁不顺眼,叫他挑谁。”

薛福成茅塞顿开,说:“原来张佩纶是慈禧枪手,怪不得挑谁谁落马。”周馥说:“张佩纶靠手里笔杆扬名天下,毕竟无权无势,有啥能耐叫板重臣大吏?别说张佩纶,就是李鸿藻与翁同龢,高居尚书重位,又有两朝帝师之尊,在慈禧眼里,也不过侍臣和弄臣而已,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还是相国心明如镜,当年同治亲政,欲留他在京出任大位,他设法说服慈禧,放归天津,继续做自己的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撒开手脚干大事。慈禧也是明眼人,知道朝臣动动嘴皮,写写奏折,谁都能信任,要办实业,兴海防,固江山,求富图强,还真离不开相国和左宗棠等能臣。也因此,慈禧心里最在乎的人,是相国和左宗棠他们,而非李鸿藻、翁同龢此等侍臣和弄臣。然侍臣和弄臣亦不可少,自有其存在价值。相国和左宗棠诸臣干出大事,成就大业,难免功高震主,令人不安,慈禧正好动用身边侍臣和弄臣,不时挥棍舞棒敲打几下,以起震慑作用。这便是为何李翁之流包括张佩纶、张之洞等清流党,甚至刘锡鸿之类,敢对浊流党指手画脚,大加挞伐,原因就是他们后面站着慈禧。”

“原来慈禧权威是这样树立起来的。”薛福成大长见识,“周道是说,刘锡鸿疯狗咬人,攻击相国,也是慈禧意思?”周馥说:“这还真不好说。刘锡鸿并非清流党人,也无从走近慈禧。却又没法排除慈禧指使他人,暗里授意于刘锡鸿。也可能是刘锡鸿趁朝臣不满相国大办煤炭和电报,揣摩慈禧心思,孤注一掷,大打出手。”

薛福成已明白周馥拿张佩纶说事的意图何在,说:“周道莫非想通过张佩纶,摸摸慈禧底细?”周馥笑道:“难怪相国喜欢庸庵,庸庵悟性真好,咱提头,你就知尾。这样吧,你马上跑趟京都,见见张佩纶,试试他口风。”薛福成说:“怎么个见法?”周馥说:“张佩纶聪明绝顶,你只递上相国辞呈,他一瞧便知是啥意思。”

薛福成掉头要走,周馥又叫住他:“京官官俸微薄,张佩纶有职无权,别无财路,且张父早死,家底空虚,日子难熬,咱们得表示表示,不然显得太不会办事。”说罢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薛福成。

薛福成赶回住处,稍做准备,便打马入京,去见张佩纶。

别看薛福成科场失意,无两榜功名,却文笔了得,其《上曾侯书》与《应诏陈言疏》,官场中谁没领教过?况又来自李鸿章幕府,张佩纶自不敢轻慢,恭迎入内,看茶让坐,客气有加。彼此问候几句,薛福成拿出银票,往几上一放,轻轻推到张佩纶面前,说:“匆忙离津,没啥准备,小小意思,还请幼樵(张佩纶)兄别嫌弃。”

虽说张佩纶正需银子,却不好做出见钱眼开的样子,以失名士风度,只听他故作清高道:“兄乃相国门徒,弟亦算相国学生,也来这一套,岂不显得生分?”薛福成说:“是周道不忘幼樵兄,趁我入京替相国办差,略表心意。”

张佩纶自然知道周馥系李鸿章多年心腹,问道:“周道有事找佩纶?”薛福成道:“不是周道有事,是相国要递辞呈,周道想请幼樵兄参预参预。”张佩纶说:“莫不是刘锡鸿弹劾相国,相国意气用事?辞呈带来没?给我瞧瞧。”

薛福成掏出辞呈,双手捧到张佩纶面前。张佩纶一目十行,几下看完,哈哈大笑道:“近日朝中盛传相国在闹辞职,佩纶还以为朝臣自寻开心,想不到相国连辞呈都已写好。相国也不容易,为君国操持数十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也到了该歇息歇息的时候。”

什么话嘛,莫非张佩纶冰雪聪明,竟也曲解咱的来意?薛福成正要说啥,张佩纶继续嬉皮笑脸道:“相国位高权重,所经营者又是三千年未有之奇业,招人耳目,为人忌恨,遭过的非议和弹劾还少吗?他几时当过真?相反非议越多,弹劾越厉害,他干得越欢越起劲,最多轻描淡写,反驳几句,根本没往心里去。想不到刘锡鸿小小光禄寺少卿,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出具几道诬折,他老人家竟气愤不过,非辞职不可。看来还是刘锡鸿文笔厉害,朝廷养了那么多言官词臣,谁写的劾章有如此杀伤力?”

薛福成这才听出张佩纶话里有话,笑道:“照幼樵兄高见,朝廷会不会恩准相国辞呈?”张佩纶说:“要看太后高不高兴。太后一高兴,体谅相国辛苦大半辈子,放他回皖养老,也不是没有可能。辞呈留这里吧,佩纶入宫侍讲,见着太后,再相机行事。不过要想促成相国辞职成功,仅有辞呈不够,还得请庸庵兄代相国拟份条陈,随辞呈一并进呈太后。”

薛福成问:“代拟什么条陈?”张佩纶说:“相国集洋务、海防、外交于一身,他拍拍屁股走掉,总得有人替办,以不至于前功尽弃吧?反对洋务者众,弃与不弃,无关紧要,海防与外交不可能没人打理,相国推荐几个合适人选,解除太后后顾之忧,才可能恩准他老人家辞呈。”薛福成道:“推荐何人为好呢?”张佩纶笑道:“这就是庸庵兄您的事了,您追随相国左右,办理文案,襄赞军政,该知谁人适合海防与外交,又何须佩纶多嘴?”

薛福成会心而笑,告辞出来,回到住地,动笔草拟条陈。翌日天没亮便起床,匆匆跑到张家,递上条陈。张佩纶瞥上两眼,连同辞呈,一道塞入袖底,抬脚出门,奔紫禁城而去。

赶往毓庆宫,李鸿藻、翁同龢已站立廊下,正在候驾。不大一会儿,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光绪驾到,几位上前行使君臣大礼。只听光绪道声“师傅免礼”,抬步迈入书房。三人随后跟进。光绪坐西面东,师傅们坐东面西,授读正式开始。

先由李鸿藻打头,授读《尚书》。继尔张佩纶讲解《孟子》。早膳过后,翁同龢接着讲授《帝鉴图说》。内容有些深奥,却图文并茂,翁同龢由浅入深,讲得颇为生动,听得光绪津津有味。都是从前同治在位时讲过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自然难不倒翁同龢。

张佩纶侍坐一旁,耳听翁同龢讲读声,心下忍不住暗想,怪不得读书人最想做帝师,凭三寸不烂之舌,拿出考功名时诵读过无数次的经史典章,现买现卖,在皇帝面前背上几遍,讲解几句,就可享大名,获大位,侍郎尚书大学士一路攀升,生荣死谥,样样不落。哪像李鸿章等外臣,战时出生入死不说,即使承平年代,干的不是实事难事,就是千年未有之新事,不仅费尽心机,吃尽苦头,还要被朝臣嫉恨,遭弹劾,受挞伐,可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旦不小心出点差错,就有可能身败名裂,死有余辜,甚至遗臭万年。

也是张佩纶年少轻狂,以为动动嘴巴,念诵几句经典,哄骗小皇帝,不算本事,骨子里不大瞧得起李鸿藻与翁同龢之流,虽说自己也忝列帝师之列,以摇唇鼓舌为能事,上高处搏大位的现成路径就在眼前。于是趁侍讲之余,留心揣摩慈禧圣意,今天弹劾张三,明天指控李四,讨取女主欢心的同时,也给自己树立了不少敌人。原来张佩纶并不愿步李翁后尘,点头哈腰,奴颜婢膝,在朝廷里待一辈子,急欲冲出樊笼,像李鸿章一样,去外面做一回真正的男人,要风来风,要雨来雨,干番惊天动地的大业。

张佩纶这里正走神,翁同龢讲授已告一段落,放下《帝鉴图说》,拾起《毛诗》。可没讲几句,宫外起了动静,大太监李莲英过来禀报,说太后驾到。

慈禧关心“皇儿”成长,时不时会到毓庆宫来瞧瞧。翁同龢赶紧停止讲授,光绪与李鸿藻、张佩纶也忙站起身,迎向慈禧,还有紧随其后的光绪生父醇亲王奕(左讠右睘)。行礼问安毕,慈禧坐到光绪身边,侧首过问几句课业,见奕(左讠右睘)和李翁张三人仍毕恭毕敬站着,轻轻扬一扬手,说:“醇亲王还有三位师傅也坐吧。”

四人谢恩落座。慈禧笑道:“帝师不好做,师傅们辛苦啦!”李翁张自然客气几句,脸上堆满谄笑。慈禧又说几句师道尊严之类,要光绪尊重师傅,用心动脑,不懂多问。

李翁都是老臣,张佩纶入值毓庆宫也有些时日,慈禧没必要老端着架子,训示过光绪,便改变口气,与几位随便聊起家常来。执掌大清近二十年,慈禧驾驭朝臣手段早已炉火纯青,在四位大男人眼里,其笑脸比冷脸威严更甚,杀气更重,让人不寒而栗。

四人小心陪着话,慈禧感叹道:“还是毓庆宫清静,听说外廷又吵翻了天,热闹得很。”

慈禧口里的外廷,便是军机处、总理衙门及各部院。外廷各自为政,离两宫太后也稍有距离,顾忌相对较少,说话办事自然放得开些。四位顺慈禧口气道:“不知外廷在吵什么。”慈禧说:“还不是刘锡鸿多事,三番五次弹劾李鸿章,弄得人家坐立不安。据说李鸿章已写好辞呈,准备辞职。众臣一下子兴奋起来,就李鸿章该不该辞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慈禧可非村妇街女,吃饱饭没事做,便东家长西家短,乱嚼舌头寻开心。她在四人面前提及李鸿章,自然想听听他们想法。可李鸿章太敏感,又是慈禧亲信,奕(左讠右睘)不愿置喙,李鸿藻与翁同龢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肯吱一声。慈禧知道三人话语金贵,目光从他们头上掠过,停在张佩纶胖胖的脸上。张佩纶略觉紧张,却还是稳住自己,开口道:“太后圣明,依微臣看来,李鸿章早该辞职,还让他继续待在位置上,只怕天理难容。”

张佩纶话来得重,奕李翁暗自一惊,不知这小子想说什么。慈禧也觉诧异,似笑非笑道:“此话怎讲?”张佩纶说:“要怪就怪李鸿章闲不住,前天机器制造,昨天轮船招商,今天开矿采煤,明天电报通讯,春来军垦筑新城,夏日购舰兴海防,秋时派员出洋学西技,冬季遣使与各国修好,没完没了,不停不歇,不知何时才有个头。也是太后大度,容忍李鸿章折腾来折腾去,搅得君臣人心惶惶,朝野上下不得消停,换作他人,用不着朝臣费笔墨参劾,早打发他回合肥乐山乐水去了。还是刘锡鸿目光够狠够毒,一眼看穿李鸿章办洋务,建海防,名为大清求富图强,实乃挟洋自重,窥窃神器。”

此八字太吓人,恐怕只刘锡鸿敢写,张佩纶敢说。奕李翁三人,尤其是翁同龢,再怎么看李鸿章不顺眼,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当慈禧面胡诌。慈禧也睁大两眼,望定张佩纶,心下暗想,这小子怕是吃错了药,敢在本宫面前信口雌黄。也是她见多朝官谄媚,听多众臣恭维,偶闻张佩纶惊人之语,颇觉有趣,眯眯丹凤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佩纶受到激励,稍做停顿,又鼓起勇气道:“刘锡鸿看透李鸿章,李鸿章肯定也在后悔,当年不该放弃大好时机,没如愿取大清而代之。试想剿灭捻匪伊始,李鸿章手握七八万虎狼淮军,真想有所作为,又有谁挡得住他?此后淮军七裁八撤,所剩不足半数,且被朝廷整编为制军,分驻于东南西北各处,欲召召不动,想调调不拢,只好以海防为借口,奏办新式海军,企图日后军成,再以垂暮之躯,驾驶轮船,离津入京,撞破九门,冲入紫禁城,窃神器于手,也好印证刘锡鸿预测,以免他白忙乎一场。”

此话来得巧妙。当初李鸿章正值盛年,重兵在握,乖乖交出军权,而今时过境迁,才想起筹办海防,待新式海军建成,人老体衰,行将就木,再窥窃神器,谁这么没脑子?说得慈禧忍俊不禁,骂道:“张佩纶大胆,敢在本宫面前说昏话。”

张佩纶心里窃笑,忙趴到地下,磕头谢罪。慈禧说:“起来吧,此处不是朝堂,本宫不怪你胡言乱语。”张佩纶爬起来,垂手而立。慈禧又让他坐回师傅位置,道:“你倒说说,李鸿章到底是真辞职,还是假辞职。”张佩纶说:“照微臣浅见,肯定是真辞职。”慈禧道:“何以见得?”张佩纶说:“李鸿章此生不易,已为洋务海防外交操碎了心,如今年事已高,力不从心,生怕失足成恨,晚节不保,退求善终,情有可原。”

慈禧阴着老脸,盯住张佩纶,质疑道:“听你口气,好像李鸿章跟你商量过似的?”张佩纶不紧不慢道:“李鸿章自然不会找我商量。不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站在李鸿章角度,替他想想,趁大祸未至,学其老师曾国藩,持盈守泰,全身而退,也不足为奇。且李鸿章辞呈就在微臣手上,其言切切,其情恳恳,一瞧便知,绝对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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