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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第2页)

正值一团和气,有人推门而入,说朝鲜有函送达。来人是薛福成,手里高举着一只函套。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张树声已猛地起身,离开桌子,三五步奔向薛福成,从他手上一把抓过来函,仿佛动作稍迟,会被人夺走似的。

不用猜,也知信函是吴长庆自汉城发来的。

一个多月前,吴长庆指挥六营三千人马,由袁世凯和张謇陪同,登上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所率扬威、超勇、威远三舰,渡海赴朝。五天后抵达朝鲜南阳港,金允植也从汉城赶来,由马建忠引荐,登舰面见吴长庆,敲定翌日黎明登陆。吴长庆传令下去,先锋营营官却以士兵晕浪为由,请求推迟行动。军法如炉,岂容戏怠?吴长庆一怒之下,撤掉营官,另委随行幕僚袁世凯取而代之。袁世凯临阵衔命,召集先锋营官兵,以斩钉截铁口气约法三章:如有不服命令者,就地正法。全营为之凛然,一个时辰内整理戎装完毕,有序离舰登陆,贴紧金允植,朝汉城方向进发,三天后抵达城西七里处屯子山,扎下营垒。另外两营紧随其后,陆续赶到,合兵一处。隔日天明,吴长庆由马建忠陪同,入城拜访大院君,温言相慰,话语还算投机。午后大院君率卫队至屯子山,回访吴长庆。帐内相谈甚欢,帐外袁世凯已指挥伏兵,缴掉大院君卫队武器。大院君听到动静,意识到什么,嚯地起身,要往外走。没走两步,袁世凯已率人冲入帐内,当场将其拿下,扭出帐外,交给丁汝昌,塞入事先备好的轿子里,由百名壮士连夜押往南洋港,登上舰艇,往天津方向驶来。大院君受擒,吴长庆和袁世凯率领三千官兵,迅速赶往城内,一举扑灭乱兵,迎闵妃还宫,恢复李熙王位。日军迟到一步,已无用兵借口,只能以日本使馆被焚和日本人死于乱兵为由,软硬兼施,逼朝鲜签订《仁川条约》。朝鲜君臣感谢吴长庆平乱,又见汉城为清军所控,心生恐惧,不仅承诺赔偿日本银子,还同意日兵进驻汉城,保护日本使馆,好与清军形成对峙。姐姐做鞋,妹妹学样,中国孱弱,以夷制夷,朝鲜更弱,只能学中国,也玩以夷制夷把戏,希望中日互相牵制,自己多些喘息时机。中国见日本占朝鲜便宜,也不甘落后,逼朝签订《中朝水陆通商章程》,获取不少益权。也是没法,中国弱于西方,为西方所迫,签订不少不平等条约,但比起朝鲜来,到底强势不少,机会又在眼前,自然不肯错过,也迫使对方签订不平等条约,过一回强国瘾。

再说大院君被押往天津时,李鸿章已从张树声手里接过总督关防,升堂视事。忙完各项急务,回头亲审大院君,再派人押往保定,软禁起来,日后慢慢处置。尔后上疏朝廷,为平朝诸臣论功请赏。慈禧见疏大悦,一一照准。张树声、吴长庆、丁汝昌、马建忠等人,均以相机度势、督率有方、克期定乱,各获重奖。另有袁世凯,著以同知分发补用,留汉城统带驻朝清军。至于李鸿章本人,虽未直接参与平乱,朝廷亦以创建水师,深资得力,且协助张树声调兵遣将及时,交部从优议叙。

对此朝臣自无异议,只觉得便宜朝鲜和日本,不合算不说,也无以彰显天朝上国威势。有人甚至呈折奏请,留军驻朝不解恨,吞并朝鲜也没多大意思,应派知兵大臣和经事将领,坐镇烟台,厚集战舰,练成威武水师,再相机东征,踏平日本,收回琉球。呼声响入云霄,慈禧见过奏折,也怦然心动,传令抄发天津,看李鸿章怎么说。

抄件送达北洋衙署,李鸿章随便翻翻,扔给薛福成,道:“奇文共欣赏,庸庵(薛福成)也瞧瞧吧。”薛福成接过去,边看边笑,说:“朝臣真会做白日梦,日本如此容易踏平,琉球如此容易收回,相国早领兵出洋,创立奇功,扬名海外,哪轮得到这些人大声嚷嚷,浪费口水?”周馥也耻笑道:“这些人没啥本事,就口水丰富,不喷些出来,担心泡坏牙齿。”

李鸿章笑不起来,无语摇头。朝臣说厚集战舰于烟台,练成劲旅,东征日本,听去激动人心,可惜口水击不退敌舰,就如月亮再圆再亮,也晒不了谷子。曾多次奏请驻军烟台,建炮台,置船舰,朝廷无动于衷,不予理睬,不拨一两银子,至今烟台无炮无军无船。纵观整个东南沿海,建有南北粤三洋,总共才二十来只战舰,可谓沧海之粟。扬威、超勇、威远三舰调往朝鲜后,担心为日舰所制,李鸿章又另派澄庆、威靖、泰安和登瀛洲四舰前往接应,一时难以撤回,北洋仅余操江、镇海两船往来海上,探送文报。南洋有测海、驭远、靖远三舰,巡视江口海岸,通风传信。另有不到十艘小舰,分布于浙闽粤三省,东巡西游,顾此失彼。至于德国所订三艘铁甲舰,仅给过预付,没再拨款,不知何时制成下水,驶回中国。反观东洋日本,已拥有铁甲舰和众多战舰,且不断添购新舰,实力远超中国水师。

此系中国水师现状,无不令人忧心。三国空城计都是编造的,听起来生动无比,可万里海疆,也玩空城计,只怕亡国无日。李鸿章连夜动笔,将沿海水师实情一一具奏朝廷,强调添置兵船,筹建新式海军,刻不容缓。

奏折入京,慈禧读罢,半日无语,再不自欺欺人,轻言东征日本。尔后将折子交予奕?,让他召集军机处和总署众臣,共同商议,看新式海军怎么个筹建法。

商议来商议去,还没商议出个名堂,西南又传急报,说法军正大打出手,与黑旗军交上了火。朝臣们一个个兴奋起来,又是一片喊打声。奕?撇下新式海军之议,赶紧进宫,禀报慈禧,能否再与法国公使宝海沟通,争取和平解决战端。慈禧说:“就让宝鋆和李鸿藻出面,再跟宝海好好商议商议,看商不商议得拢。”

奕?忙派人赶往东交民巷,求见法国公使宝海,请至总署走一遭,就越南战事,好好交涉交涉。宝海连连摇手道:“不去不去,总署全是些花岗岩脑袋,本使再不愿跟他们交往,还是让法军打个痛快,剿灭黑旗军,攻入广西和云南,大清再用赔款买和平吧。”

西南战火纷飞,朝中杀声四起,宝海不肯露面,奕?别无他法,满头大汗跑进宫里,再叩慈禧,哭丧着老脸讨主意。慈禧挺不高兴,道:“你主持总署和军机处,手下数十须眉男子,皆束手无策,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啥主意?”还是李莲英一旁哈腰道:“冬天已经来临,各国公使喜欢乘船南渡,赴上海过冬,是不是商请宝海,经过天津时,多逗留几日,与李鸿章见见面,也许能谈到一起去。”

“怪咱急晕了头,竟没想起还有个李鸿章。就照大太监所说,让李鸿章去对付宝海吧。”奕?拍拍脑门,告退出宫,亲自跑到法国公使馆,对宝海说:“宝使看咱总署众臣不顺眼,咱也拿你没办法,只好惊动北洋大臣李鸿章,让他跟你接触接触如何?”

宝海瞥眼奕?,面无表情道:“早叫李鸿章与我接触,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奕?讨好道:“李鸿章不是归籍奔丧,才回天津不久吗?宝使近日有无空闲,本王这就给李鸿章去函,命他到北京来一趟?”宝海想想说:“天气日见寒冷,王爷函件送至天津,李鸿章拖延几日,办完手头事务,再赶往北京,与我谈上十天半月,只怕海面都已结冰,本使还怎么去上海过冬?别劳动李鸿章,还是本使过津时,去会他吧。”

奕?要的正是宝海这句话,高高兴兴走出公使馆,回到恭王府,给李鸿章写信,要他做好与宝海谈判准备。函件发走没多久,宝海也离开北京,望东而行,往天津方向赶去。李鸿章早安排马建忠候在天津西门,接住宝海,迎至北洋衙署。李鸿章已在客厅摆下酒席,宝海一到,赶紧上前握住他,客客气气,请入上席。这就是李鸿章不同于其他官员之处,洋人面前不卑不亢,该讲理得讲理,该用情得用情,如待国人一样。

主客坐定后,李鸿章指指杯里茶水,坦然相告:“本督有孝在身,只能以茶代酒,还请宝使原谅。”宝海不明白,为何有孝在身,不能喝酒。马建忠简明扼要,给他讲解中国忠孝节义。宝海似懂非懂,却对中国以孝为先传统深表敬意,表示尊重李鸿章选择。

吃喝之际,难免聊及西南战事,宝海想听听主人想法,李鸿章笑笑道:“中国人重亲情,也重友情,亲友之间吃饭喝酒,只叙情谊,不谈国务家事,以免冲淡气氛。关于中法越南之争,是不是专门安排时间,双方坐下来,慎重商谈?”

宝海也觉得席上谈事太随意,点头认可。吃饱喝足,主客离席,李鸿章让马建忠代表自己,恭送宝海入住法国驻津领事馆。隔日再让马建忠作陪,亲自上门回访,敲定谈判日期。与其他清廷大臣交往时,哪受过如此厚待和尊重?宝海深受感动,真诚表示,愿促成中法和约,使中国与越南民众免遭战火。

宝海多次接触总署大臣,皆因不肯承认中越宗藩关系,中方没法接受,一次次无果而终,不欢而散。可中越宗藩关系又属历史事实,外国不承认是外国的事,中国人还不得不挂在口头上,否则会招致卖国骂名,遗臭万年。正因如此,总署大臣宁肯中越前线打仗烧钱死人,也要抱住宗藩二字不放,最后一脚把皮球踢到李鸿章面前。绕不开宗藩二字,战场上又没优势,还要与敌国议和,岂不是死棋一盘?

弱国无外交,也许只李鸿章有足够智慧,面对死棋,也得落子走活,以化解外交困局,尽可能维护国家面子和益权。把宝海请入北洋衙署谈判桌后,李鸿章先寒暄几句,问他睡不睡得好,习不习惯天津气候,再放低姿态,满脸堆笑道:“中越宗藩属历史沿袭,如果予以否定,朝臣骂我卖国在其次,我也没法向太后交待。还请宝使教我,该怎么办才好。”

宝海原以为李鸿章也会像总署大臣样,上场就逼你承认中越宗藩关系,没想到竟笑着要你教他,把难题抛给你来做。态度又如此诚恳谦恭,你总不好粗声粗气,一口否定宗藩事实吧?宝海认真想想,说:“本使也知中越宗藩关系由来已久,不过毕竟属中越两国之间的事,法国可以听之任之,不置可否。也就是说中法两国签约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中越宗藩关系,不让宗藩二字出现就是。”

这也是李鸿章肚里意思。此话外国人说没事,若出自你李鸿章嘴巴,又要授人以柄,遭咒挨骂。李鸿章说:“就照宝使所说办吧。”宝海说:“既然李督同意本使建议,咱们就抛开虚浮的宗藩一说,先讨论撤兵,商定中法在越边界,及中法越三国商务往来办法。”

李鸿章点点头,指指旁边的马建忠,说:“具体细则可否让马道出面,与宝使慢慢商谈?”宝海说:“行啊,马道曾留学英法,通晓国际法则,容易谈得拢。”马建忠问:“谈判地点仍放北洋衙署,还是另选他处?”李鸿章笑笑道:“欧美喜欢讲公平,此次会晤在北洋衙署,下次移往法国领事馆吧。”宝海说:“放领事馆亦可,本使让人煮咖啡给马道喝。”马建忠笑道:“咖啡确实好喝,只是喝过后容易兴奋,不易入眠。”

隔日一早,马建忠就走进法国领事馆,与宝海坐到一起,边喝咖啡,边讨价还价,商谈出三条框架协议,写入备忘录:一是中法同时从越南北圻撤兵,法国声明无侵占越南之意;二是越南开放保胜口岸,肃清境界,中法各担保护之责;三是允许红河通航,以河为界,河南属法国保护区,河北属中国保护区。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李鸿章惊喜之余,略略有些意外。刚好京津电报线拉通,即命马建忠拟好电报稿,电告总署。总理见报,呈送朝廷,朝廷非常满意,画押批准,命令驻越清军北撤。谁知越南方面却不愿看到中法和解,恳求清军留驻原地,做越国保护神。这就是弱国心态,你率军南进要你走,你撤军北归要你留,把你当猴子耍。

宝海也将“宝李协定”发回法国,得到政府认可,法外交部电令驻越法军撤往南圻,不得随意生事。宝海拿着电文副件,走进北洋衙署,禀呈李鸿章。李鸿章置酒答谢,谈笑风生,其喜洋洋。酒后送宝海至天津码头,一揖而别。

然宝海走后没几天,驻英法俄公使曾纪泽发来电报,说法国政府正酝酿换届选举,万一反对党上台,只怕会影响越南局势。李鸿章暗吃一惊,召来周馥,说:“你赶紧调拨一笔款子,联系德美军火商,速购一批铜炮和快枪,分发滇桂前线。”周馥不解道:“中法不已达成协议,分头自北圻撤兵吗?还置枪炮送滇桂干啥?”李鸿章道:“照办就是,别问这么多。”

周馥走后,李鸿章叫来薛福成,说:“庸庵以我名义,给刘秉璋和丁日昌去电,抓紧部署浙江和福建沿海防御,以防越南有变。”

浙江福建本属浙闽总督管辖范围,可两省巡抚刘秉璋与丁日昌皆系淮军老人,何璟不好指使,只得李鸿章亲自去电打招呼。薛福成拟好电稿,送李鸿章过目审定,正要交电报房发走,忽有噩耗传来,丁日昌病故任上。李鸿章大恸,表奏朝廷,给予优抚。

斯人已逝,可国事还得维持,李鸿章又动笔拟折,力推同年张兆栋继任福建巡抚。慈禧自然照准。李鸿章再举荐潘鼎新和刘铭传充任云南、广西巡抚,主持中越边境军事,以应变故。潘刘系李鸿章旧部,慈禧担心淮系坐大,有些犹豫,征求奕(左讠右睘)看法。奕(左讠右睘)说:“‘宝李协定’刚起效,又派淮将赴任云南广西,岂不让法国生疑,惹出不必要麻烦?”

慈禧觉得在理,扔开李折,不再理睬。事情传出去,朝臣又有话头,这个说,潘鼎新曾任云南巡抚,因督抚不和,自动辞职,哪有又让其回任之理?那个说,刘铭传返乡十多年,天天喝酒打牌,军政荒废日久,岂能信任巡抚大任?一句话,李鸿章是借“宝李协议”签订成功,故意向朝廷伸手,讨要好处,壮大淮系,其用心何其卑劣。

得知李鸿章插手西南人事失效,山西巡抚张之洞大受触动,暗暗寻思,慈禧和奕(左讠右睘)不愿淮系势力扩展至滇桂,咱为何不推举自己人,去那里建功立业?他想起两个人物:唐炯与徐延旭。唐炯时任四川建昌道,系张之洞大舅子,张夫人常吹枕边风,要夫君动用朝中关系,擢拔擢拔自己亲哥,张之洞耳鼓都起了硬茧。徐延旭现为湖北安襄勋荆道,乃张之洞姐夫儿女亲家,不时往张家跑,谋求上升通道。张之洞琢磨,若把二人弄上去,纳入奕(左讠右睘)、宝鋆、李鸿藻视线,日后俺老张朝中有靠,朝外有人,岂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怎样才能把唐徐两人扶上去呢?人人都知你与唐徐关系不一般,显然不能由你出面举荐两位,只能拐个弯子,借力打力。只是又借谁的力好呢?

正在张之洞不得要领,无计可施之际,有人上门求见,手里还拿着一样宝贝。来人不是别人,乃晋商禹老板。禹老板从前主要做茶叶买卖,傍上张之洞之后,又经营起钱庄生意来,山西藩府库银都从其钱庄进出。商人最懂知恩图报,禹老板多次送银上门,皆遭张之洞拒绝,不得不另想报答方式。正巧谋得一册宋版《陶诗》,想起张之洞喜诗书,好收藏,赶紧塞到怀里,上了巡抚衙门。宋版书价值连城,可谓一页宋版,一两黄金。主要属稀有雅物,为文人至爱,料想张之洞断无再拒之理。

果然张之洞接过《陶诗》,顿时两眼放出如芒之亮光来。不是陶诗如何优美,张之洞一肚子诗书,陶诗张口能诵,不用照本宣科。是宋版册页太可爱,纸坚刻软,字画如写,用墨稀薄,燥无煙迹,开卷之际,自生异香。

见张之洞喜欢,禹老板提着的心渐渐踏实起来,暗想这回巡抚大人该给面子,笑纳宋版《陶诗》了。谁知禹老板又错估了张之洞。只见张之洞翻几下《陶诗》,尔后脸一青,扔还禹老板,说:“你还是拿走吧,如此贵重之礼,本抚消受不起。”

急得禹老板快哭出声来,说:“一册《陶诗》,值几两银子啰?与大人对小人的扶持,简直不值一提。”张之洞说:“本抚没扶持过你,无非见你诚实可靠,才让你经手藩府库银,完全是公事公办,又何足挂齿?”禹老板苦着脸道:“话虽如此,可没大人垂怜,哪有小人今天?大人不收下《陶诗》,以后小人还怎么进巡抚衙门?”

话没说完,禹老板就把《陶诗》放到茶几上,转过身去,抬步出门。张之洞大声喝道:“给我站住!礼尚往来,总得两相情愿,哪有你这样强人所难的?不污我一世清名吗?”

禹老板只好泥住脚步,回过头来,可怜兮兮道:“大人您就留下《陶诗》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张之洞摇摇头,一脸无辜道:“《陶诗》非吾所欲,你非留下不可,不是为难我吗?你看这样可以不?我不能接受《陶诗》,你也别收回,咱们另想一个处置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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