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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祁门绝地遇险(第4页)

李鸿章摇摇头,说了袁绍与田丰故事。赵烈文笑起来,道:“烈文也给少荃兄讲个三国故事:曹操征孙吴前,贾诩也曾极力反对,曹操不听,挥师南下,赤壁一战,被周瑜一把火烧得片甲不留,连老命都差点丢掉。败归后,曹操不仅没杀贾诩,还向他认错,自此之后,贾诩计出必从。”李鸿章哈哈大笑道:“能静兄意思,老师不是袁绍,而是曹公?”赵烈文说:“大帅胸怀,比曹公更宽广。”

赵烈文所言不差,曾国藩不是袁绍,且比曹操更高明。督衙复归平静后,就把李鸿章叫进思补轩,自我检讨道:“只怪为师没听少荃规劝,早日离开祁门,差点兵败身死,留下大憾。”李鸿章道:“老师驻守祁门,自有其道理。换作学生,也会这么做。”

此话新鲜,曾国藩道:“这又是何故?”李鸿章道:“祁门虽凶险,有宁国和徽州做屏障,屏障不失,长毛一时也近不了祁门。故此老师留驻祁门没错,错在鲍超与李元度守城不力,导致祁门险象环生。再说老师带兵十年,一直为咸丰所疑,不肯授予实缺。好不容易取得朝廷信任,委以兵部尚书衔和署理两江总督重任,又不折不扣恩准湘军老营移驻祁门,刚到几天便迁走,岂不是视圣旨如儿戏,惹咸丰不乐?咸丰不乐,不再支持湘军,湘军又能有何作为?其于此虑,老师只好冒死留在祁门,以示对咸丰耿耿忠心。”

这正是曾国藩用意,可他却笑笑道:“为师可没想得如此深远,确是眼光短浅,一时看不出留驻祁门之风险所在,才没及时纠偏,几乎死于长毛刀下。痛定思痛,为师唯有自我检讨,请旨严惩。也不好意思让幕宾代拟,已自拟一稿,少荃文笔优美,请你修改润色。”

看完奏稿,李鸿章道:“老师果然老道,文辞之精炼,义理之精深,见解之精辟,非学生可望顶背。”曾国藩道:“少荃别给为师戴高帽,哪些地方要不得,只管大刀阔斧砍削就是。你眼光毒辣,定能看出谬误之处。”

“学生不是眼光毒辣,是鼠目寸光。”李鸿章笑笑,“不过折里有个词句,若稍作调整,看上去也许更顺眼些。”曾国藩道:“哪个词句不顺眼,少荃只管指出来。”李鸿章道:“就是屡战屡败一词。”曾国藩疑惑道:“此乃大实话。数战失利,连丢多城,不说屡战屡败,还说屡战屡胜,欺骗皇上?”李鸿章笑道:“皇上不可欺,实话也得实说,关键看咋个实说法。”

曾国藩盯住李鸿章,道:“少荃明言,该怎么实说?或干脆删掉屡战屡败四个字?”李鸿章道:“此四字还得保留下来,删掉岂不成不实之言?”曾国藩道:“屡战屡败不删不顺眼,删掉又与事实不符,该如何是好?”李鸿章道:“也好办,把‘战’与‘败’俩字调动一下位置,改‘屡战屡败’为‘屡败屡战’即可。”

“改‘屡战屡败’为‘屡败屡战’?”曾国藩一拍脑袋,大声叫好道:“屡败屡战妙,实在是妙!既实话实说,又体现了与长毛血拼到底的气魄。”

奏折改定,派发京师,咸丰正在号称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喜度三十圣诞,喝大酒,听大戏,接受百官朝贺。早有人将湘军败绩送入咸丰耳里,添油加醋,说曾国藩以侍郎带兵,胜多败少,捷报频传,皇上才让其署理两江总督,期望他铭记圣恩,戮力统兵,多灭长毛。谁知曾国藩不珍惜朝廷信任,玩忽职守,丢城失地,损兵折将,似故意与皇上过不去。该摆其官,褫其职,解押至京治罪,另选高明,统兵击贼。咸丰也很恼火,觉得曾国藩太不争气,刚委以重任,就唱出这么一曲,只怕比和春与何桂清也强不到哪里去。

正好曾国藩折子呈入,主动认错,实诚检讨,却只字不提祁门遇险。驻节祁门原属奉旨行事,曾国藩独揽罪过,咸丰肚里气一下子消了不少。尤其读到屡败屡战四字,忍不住赞叹道:“安徽局势如此,曾国藩依然不气馁,不服输,屡败屡战,实在难能可贵啊!”当即命军机处将折子誊抄数十份,明发各处,让地方督抚和将领多向曾国藩学着点,不要害怕失败,大敌当前,只要不丧志,不退缩,败而不馁,屡败屡战,总会战胜敌人,取得最终胜利。

谕令送达洪家大院,曾国藩觉得没白遭祁门一劫,心情格外畅快。实授总督不比署理两江,名更正,言更顺,权更实,威更高。又有钦差大臣头衔,自然万事好办。钦差大臣虽为临时头衔,却是代天子巡狩,所言等同圣谕,所行皆为奉旨办差。也就是说钦差高帽于顶,曾国藩便不仅是两江总督,还是江南至高无上的皇上。

留守祁门的各位幕僚为大帅高兴,纷纷走进思补轩,献诗献词献联,表示恭贺。多隆阿、李续宜、彭玉麟、曾国荃等将领带兵在外,没法亲至祁门,便派亲信送来文物、字画或土产,以表心迹。鲍超是个粗人,不懂文玩,对土产又看不上眼,每每攻城略地,只抢夺银子,不及其余。见其他人给大帅送这送那,自己没啥可送,干脆抱了一瓦罐银子,走进思补轩,呈给曾国藩。曾国藩公然宣称不怕死,不要钱,岂能随便收人银子?又不好责怪爱将,将罐里银子倒入布袋,退还给鲍超,只留下粗糙瓦罐,聊作纪念。鲍超过意不去,放下鼓囊囊的布袋,拔腿要往外走。曾国藩笑道:“你以为只银子才算钱?这只瓦罐属千年文物,可换好几袋银子哩。”鲍超信以为真,抱着布袋,高兴而出。其实那不过是只再普通不过的瓦罐,曾国藩这么说,是维护鲍超自尊心,不想让他难堪。

李鸿章也未能免俗,来给老师道贺。不过他不献诗赋,不赠古玩,也不输金递银,竟手提竹筒一只,大摇大摆走进思补轩,道:“学生没啥敬赠,给老师送筒水泡茶,还望笑纳。”

这倒有些别出心裁。曾国藩笑道:“洪家大屋后院就有眼老泉,蛮好泡茶,何劳少荃费力?”李鸿章道:“洪家大屋老泉确实不错,但又哪能跟学生所送神泉可比?”曾国藩道:“是泉神,还是你嘴神?”李鸿章笑道:“当然是泉神。不信老师拿南岳云雾茶出来,学生煮神泉冲泡,保证味美三分。”曾国藩道:“你怎知我有南岳云雾茶?”李鸿章笑道:“昨见彭玉麟书吏提篾篓走进思补轩,便知是来送南岳云雾茶无疑。”

彭玉麟系湖南衡阳人,喜饮南岳云雾茶。相传炎帝神农氏尝百草,尝来尝去,觉得世间百味,还是以高山茶为佳。南岳衡山千草万叶,唯不见茶叶树,炎帝于是播茶籽于山间,茶树成林,收潇湘之灵性,集南天之菁华,叶奇味妙,人间少见。尤其衡山顶上茶叶最佳,炎帝滤云雾为水,再请祝融氏击山石为火,烧水烹茶,更加出味。祝融氏为南岳云雾茶所惑,从此不可一日无茶,待在衡山顶上,再不肯离开,祝融峰因而得名。只炎帝情系苍生,带上茶籽,自东麓一路播撒过去,岳东山岭遍长茶叶树,人称茶陵。还不肯罢休,继续往南,播种不止,最后累死于茶之尾,埋于茶树下,是为炎帝陵,号称神州第一陵。彭玉麟领兵打出衡阳,品遍江南好茶,觉得还是南岳茶最好喝。尤其祝融峰云雾茶,更属至爱,不论走到哪里,每年都会托人登上南岳,捐上香火钱,从高僧手里换得云雾茶,带往湘军水师营,解渴过瘾。知曾国藩也好茶,不时忍痛割爱,分赠一篓半篓给他。曾国藩以钦差大臣实授两江总督,乃湘军大喜事,彭玉麟觉得送什么都没意思,特意献上一篓南岳云雾茶,以示庆贺。曾国藩自然受用。只是担心篾篓走味,装入鲍超留下的瓦罐,想用时再倒出来烹煮。

栗炭火力足,不一会儿铜壶开始吐气。曾国藩从壁柜里拿出瓦罐,揭开盖子,抓把茶叶扔到铜壶里。水沸叶滚,茶香氤氲,满屋芬芳。李鸿章取来茶杯,摆到几上,再提过铜壶,注茶入杯。而后师徒端茶对饮,顿觉齿颊留香,沁入心脾。

茶留舌尖,似比洪家大院老泉所烹云雾茶更甘更醇,曾国藩忍不住问道:“竹筒里的神泉来自哪里,少荃可否透露一句,为师好不时派人,取来泡茶,以慰肚肠,也不枉费彭玉麟献茶美意。”李鸿章笑道:“老师知道神泉取自何处,用不着学生送水上门,学生口渴难耐,想喝南岳云雾茶,岂不少了正当借口?”

这个李少荃,真会卖关子。曾国藩也不计较,又喝口香茶,念及咸丰信赖,实授两江总督,且委以钦差大任,自己任重道远,更应拱起腰背,带好兵,理好政,做番像样的功业出来。试想急待处理的军政要务千头万绪,最当紧者还是粮饷问题,就如居家过日子,仓里无粮心发慌,带兵打仗更是如此,缺粮无饷,没吃没穿,无人替你上阵卖命,谈何杀敌剿匪?又想起李鸿章所倡江西厘金局,经皇上批转成立运行后,现已初见成效,湘军总算有了正式饷源,不再像过去样窘窘迫迫。不过光靠江西还不行,湘军主力已入安徽,若能就地取材,筹备军饷,岂不更加便利?安徽盐业发达,应该把这个利源抓在手上。李鸿章懂经济,又是安徽人,干脆让他做两淮盐运使,一定能成事。曾国藩道:“少荃啊,你虽有道员实缺,却没法到任,为师准备给你另派差委,你也许乐意。”

还以为要自己独立带兵打仗,李鸿章心下窃喜,自忖今天神水送得真是时候。嘴里则说:“老师有何安排,学生一定遵照执行。”曾国藩放下手里茶杯,道:“为师准备奏请皇上,委你为两淮盐运使,你意下如何?”

李鸿章略感失望。不过再怎么说,盐运使也是个肥缺,不是谁想谋就能谋得到手的。至少比待在督衙里舞文弄墨有出息。算来入幕湘军老营已近两年,老这么混下去,也不是句话。李鸿章喝干杯里茶水,痛痛快快答应下来。

李鸿章脸上微妙表情没能瞒过曾国藩,他又补充道:“为师知道,你最想独立带兵打仗,杀敌立功。可军饷问题没解决,也没人愿意随你上阵打仗是不是?少荃只管放心,为师不可能让你永远做这个盐运使,待你打开两淮盐运业务局面,有了实职经历,就让别人接替你,再将你保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

也是李鸿章官运未发,曾国藩折片寄出后,正值北方风声鹤唳,咸丰惶恐不安,顾不上南方战事,更别说李鸿章盐运使职务。原来早在二十年前,为使对华鸦片贸易合法化,英国要求在广州等沿海地区开放通商口岸,被清廷拒绝后,不愿罢休,争取美法支持,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此后战战和和,摩擦不断,直到两年前的咸丰八年,英法联合舰队攻陷天津大沽口炮台,逼清廷签下《天津条约》。咸丰咽不下这口气,违反经双方认可生效的条约,密令僧格林沁突袭洋舰,收回大沽口。消息传到北京,咸丰兴高采烈,视僧格林沁为钢铁长城,以为足可拒敌于海外。不想一年后英法联军再次攻陷大沽口,僧格林沁败逃通州,天津全面沦陷。此时咸丰正在圆明园庆贺三十万寿,没人敢告知实情,怕败他兴致。英法联军得寸进尺,又组织六千多人,举着洋枪洋炮,杀向北京,大臣们知道纸包不住火,才报告咸丰。咸丰乐极生悲,大骂僧格林沁不中用,何不死在洋人枪炮下,还要厚着脸皮往回跑。

远在祁门的曾国藩不知京畿有变,左等右等,没等到咸丰批复,安慰李鸿章道:“估计皇上三十万寿一时结束不了,朝臣又不愿拿琐事打扰他,才把为师折片压了下来。少荃也别急,缓段时间,咱再寻理由上折附片,一定给你保个实位。”

李鸿章有些灰心丧气,却也不好形诸于色,说:“没事没事,不能外放,在老师身边多长点见识,更是学生福气。”曾国藩道:“少荃能这么想,为师就放心了。欲干大事,得有一个过程,耐心很重要,急是急不来的。”

此言更像说曾国藩自己。李鸿章笑道:“像老师这样韧劲十足,耐力超强,世上恐怕没有几人。想老师创立湘军十年,出生入死,尽忠报国,却一直得不到咸丰信任,加之满员排挤,汉臣嫉妒,日日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却还是凭着坚强意志和超强耐性,忍辱负重,硬挺了过来,终至柳暗花明,获取两江总督大位和钦差大臣身份。”

老师已柳暗花明,自己依然山重水复,看不到前程在哪里,李鸿章倍感失落,躲进笃素斋生闷气,怪自己无能。无心做事,拿些闲书翻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干脆丢掉书本,铺纸练起字来。心情不畅,手变得笨拙,字越练越差,搁笔发起痴来。

正好陈鼐来串门,李鸿章赶紧把桌上字纸收进抽屉,免得出洋相。让座看茶,开口闲聊。聊到祁门遇险和宁国沦陷、徽州城破,陈鼐说:“少荃听没听说,李元度还活着?”李鸿章半惊半喜道:“次青还活着?你怎么知道?”陈鼐说:“有人在浙赣边境见过他。”

陈鼐叹口气道:“李元度也学鲍超就好了。我还听说,他徘徊浙赣边境之际,浙江巡抚王有龄专门派人找到他,欲延聘入幕。”李鸿章问:“还有这种事?他应聘没?”陈鼐道:“不甚了了。”李鸿章道:“次青真入王有龄幕,只怕老师不会放过他。”陈鼐道:“可不是?王有龄原为何桂清的人,又通过祁隽藻和翁心存等老臣谋得浙江巡抚,何祁翁三人与大帅不共戴天,李元度若不识时务,投入王有龄怀抱,大帅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正为李元度担忧,有人敲门进来,竟然是孙云锦。李鸿章很吃惊,把他拉到陈鼐旁边坐定,说:“海岑(孙云锦)兄不是已离开祁门,怎么忽又冒了出来?”孙云锦脸上红了红,道:“都怪云锦一念之差,觉得祁门危险,抛下大帅和兄弟们,悄悄逃掉。”陈鼐道:“如此说来,海岑兄是回来认错,请求大帅原谅啰?”孙云锦说:“大帅原不原谅倒不怎么重要。”李鸿章说:“什么才重要?”孙云锦犹豫片刻,说:“我也看不准,只是瞎想。”

李鸿章追问道:“快说说你的瞎想。”孙云锦道:“云锦离开祁门后,不知往哪里去好,得知太湖、潜山、桐城已被胡帅攻下,就想去江北走走,看能否碰到老家桐城人,问问父老乡亲情况。又怕被长毛发现,只好躲躲闪闪,昼伏夜出。一路倒也平安,甚至平安得有些不正常。想长毛为保安庆,大举西进,队伍就驻扎于长江两岸和皖赣鄂边境一带,怎么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我感到不踏实,才回祁门,跟你们道一句,你们提醒提醒大帅,有备无患。”

祁门风险刚过去,李鸿章就隐隐意识到,太平军轻易放弃祁门,显得不正常。只是当时意识不怎么清晰,没太当回事,此刻经孙云锦挑明,才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李鸿章道:“感谢海岑兄还想着兄弟们。咱们一起去见老师,说说你的想法如何?”孙云锦道:“云锦不辞而别,怎好再去见大帅?我还是走人吧,你俩也别说我回来过。”

不好强人所难,两人送走孙云锦,复身承恩堂,走进思补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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