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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少荃巧应威妥玛太后慷慨赐福字(第2页)

丁日昌绞尽脑汁,也没能见到威妥玛,只得急忙赶往天津,面复李鸿章,说:“要想留住威妥玛,只怕还得请赫德出面才行。赫德掌管海关总税务司,最不想看到中英破裂,他肯定愿意跑这个腿。”李鸿章说:“我也想到过赫德,琢磨着要不要建议沈桂芬,请赫德出一马,或许能留住威妥玛。又怕赫德做小动作,沈桂芬缺心眼,上他圈套还不知道。我曾让赫德帮忙联系英国船厂,订购蚊子船,他倒是踊跃,事情很快办妥,过后一个劲怂恿我成立海防司,交他亲自管带,说要给我打造一支世界一流海军出来。”

丁日昌问:“相国答应他没有?”李鸿章笑道:“没影儿的事,答应与没答应有何区别?也就含糊其辞,先哄他办了事再说。”丁日昌说:“要办海防,肯定得成立海防司。只是赫德已占据海关总司务司要位,日后海防司又受控于他,财权军权集于一人之手,大清如何自主?”李鸿章说:“正是有此顾忌,才没敢让沈桂芬找赫德,挽留威妥玛。”

丁日昌挠着脑门道:“只是真让威妥玛回国,唆使英皇,与中国开战,大清又要吃大亏。还是先让赫德跑趟上海,留住威妥玛再说。至于海防司,不是一天两天成立得起来的,就是到时赫德有啥过份要求,也总有办法应付。”

事已至此,李鸿章只得赶紧写信,交快马送给沈桂芬。沈桂芬不敢耽搁,跑到海关总税务司,请赫德救急。赫德似早知总理衙门会来找自己,撇开威妥玛,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海防筹划书》,交到沈桂芬手上。沈桂芬瞟了瞟,说:“眼下最当紧的不是海防,是先把威使留下,重回谈判桌上,尽快了结滇案。”赫德笑笑道:“挽留威使,交我就是,我明天就出京南下,去上海见威使。将《海防筹划书》交你,是请你转给恭亲王,促他早日下决心,成立海防司,我负责用英国先进手段,给你们管带海军。”

也是有求于赫德,沈桂芬无法拒绝他的“美意”,拿上《海防筹划书》,去恭王府请示奕?。奕?皱眉道:“赫德这小子,真会讨价还价。新疆用兵一年多来,已花去户部和各地解送银两两千多万,海防经费一削再削,两百万年预算拨付不足一半,咱哪来钱成立海防司?先口头答应赫德吧,让他留住威妥玛要紧。”

沈桂芬掉过头,又屁颠屁颠跑到海关总税务司,传达奕?指令。赫德这才高高兴兴,打马出京,至天津码头乘船,南抵上海。威妥玛知道赫德来意,不理不睬,依然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心修订他的书稿。赫德不可能破门而入,调动上海所有能调动的人脉关系,前往英领事馆喊门。威妥玛依然不为所动,闭门不出。人都见不着,有话递不进威妥玛耳朵,赫德也泄了气,只得回复沈桂芬,承认啃不动这块又老又顽固的硬骨头。

沈桂芬恼火得很,禀报奕?,问该怎么办好。奕?两手一摊,说:“我知道怎么办,早拿下威妥玛,哪会挨到今天,弄得如此被动?你还是去趟天津吧,与李鸿章好好商量商量,非得拿出有用手段,稳住威妥玛,别让他坏我大清大事。”

沈桂芬只好遵命,匆匆跑到天津,去北洋衙署见李鸿章。李鸿章把同年请入书房,商议半天,依然无计可施,肠子都快愁断。幕僚薛福成过意不去,走进书房,道:“福成推荐一个人,说不定能敲开威妥玛的门。”

两位正绝望之极,有人递上救命稻草,还不赶紧捞住?异口同声道:“庸庵(薛福成)有啥好人选,快快道来。”薛福成吐出三个字:“马建忠。”

两人一听,大失所望。李鸿章道:“赫德几乎把全上海华洋关系都调动起来,也没能见上威妥玛一面,威妥玛与马建忠无亲无故无交情,怎么会理睬他?”薛福成慢条斯理道:“马建忠与威妥玛确实毫无瓜葛,可两位大人别忘了,马威两人都是学问家。”

李鸿章心下一动,忙道:“庸庵赶紧往下说。”薛福成道:“据说威妥玛到沪后,天天躲在领事馆修订他的《寻律录》和《语言自迩集》。内容说起来好懂,就是借用拉丁字母,给汉字注音。”沈桂芬问道:“这与马建忠有何关系?”薛福成道:“马建忠也热衷学问,以西语语法为参照,探索汉语句法与词法规律。句法也好,词法也罢,最后都得落到字形字义字音上面。威马两人,一个研究汉语注音,一个钻研汉语字词句,自然容易谈到一起去。”

李鸿章拍手叫好,大乐道:“原来庸庵是想让马建忠赶往上海,以讨教学问为名,接近威妥玛。”薛福成说:“威妥玛这辈子最得意的,并非他的外交生涯,是其对汉语注音卓有成效的研究,谁能与他探讨这方面的学问,他自然乐意。”

李鸿章当即找来马建忠,命其速速南下,去会威妥玛。作为天才学问家和汉语语法迷,马建忠手头就有威妥玛所著《寻律录》和《语言自迩集》,每有闲暇,便卷不离手,精研细读,颇有体悟。也早想当面就教于威妥玛,得到李鸿章差遣,正中下怀,草草打点行装,连夜赶往天津码头,登上货船,直奔上海而去。

抵达沪上,来到英国领事馆,马建忠没去敲威妥玛的房门,进了馆里食堂。食堂里有英国人,也有赴馆办差谈生意的中国人。窗边一位英国绅士,正在用餐,马建忠打量几眼,知是威妥玛,要了份西餐,过去坐到他对面。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国年轻人,脑留长辫,嚼面包,啃牛排,喝牛奶;一位年近六十的英国老年人,西装革履,呷米饭,吃小炒,喝绿茶,两道别样风景,就这样拼到一张桌上,相映成趣。

这倒也没啥稀奇的,上海华洋杂处,中西不同肤色,不同习俗,不同语言,杂糅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常见得很。奇怪的是两人手里书本。马建忠边吃西餐,边低头阅读英版横排英文著作《语言自迩集》,威妥玛则边吃中餐,边埋首死啃线装竖排汉字古籍《说文解字》。没人读过这些书,也不好去凑热闹,都躲往其他桌子,以免影响他俩阅读。

虽说威马两人各自专注于眼前书本,渐渐还是意识到对方的存在,稍稍迟疑,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互相憋了一眼。马建忠毕竟年轻二十多岁,嘴皮子来得快,先操着流利英文,笑笑道:“先生读的是东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吧?”

中国人英语能说如此地道的不多,威妥玛略觉惊讶,用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北京话道:“正是《说文解字》。年轻人读的《语言自迩集》吧?”马建忠继续用英语道:“《语言自迩集》乃末学枕边书,常读常新,获益匪浅。”威妥玛依然用北京话道:“此书是教英国人学汉语的,你是中国人,也用它学汉语?”马建忠道:“英国人可用它学汉语,我是中国人,可倒过来,用它学英语。”威妥玛诧异道:“此书还可帮助中国人学英语?”马建忠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此书可由英而汉,自然也可逆反,由汉而英。”

说得威妥玛大乐,用中文道:“您是中国人,为何偏偏说英语?”马建忠操英语道:“您是英国人,为何偏偏说汉语?”威妥玛呵呵笑道:“中国不还有句老话,叫入乡随俗么?我回英国说英语,在中国土地上说汉语。”

“先生言之有理。”马建忠给对方打个拱手,改回汉语道:“到哪座山唱哪支歌,咱身在中国,确实该说汉文,要说英语,下次去到英国,再说也不为迟。”威妥玛翘起拇指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到哪座山就该唱哪支歌。然若没有山呢?”马建忠说:“没有山就不唱歌,读《语言自迩集》和《说文解字》。”

威妥玛哈哈大笑,说:“老夫来华三十六年,有个切身体会,就是比起中国人来,中国语言文字要好玩得多。”马建忠附和道:“末学有同感,人没文字好玩。”威妥玛道:“如‘穿衣吃饭’,‘衣’字读作平声,到‘衣锦还乡’里,‘衣’则读作去声,真有趣儿。”马建忠说:“此乃汉语里常见的破读现象。‘衣’读阴平,用的是衣服本义,为名词,属常读音。到‘衣锦还乡’里,‘衣’变成‘穿衣’的意思,为动词,得破读为去声,以示区别。照词法术语说法,此系名动用法,即名词用作动词。”

钻研汉语语言三十年,头次碰到知音,威妥玛喜不自胜,说:“照你的说法,《五蠹》有言‘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前一个‘王’字该读作阳平,为名词,后一个‘王’字该读作去声,为名动用法,是‘统治’的意思。老夫我没说错吧?”马建忠说:“没错没错。还有《论语》里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其‘说’字读成‘悦’,也是此理。”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就这样说到了一起。饭也已吃得差不多,威妥玛兴犹未了,主动邀请马建忠去住处小坐,说还有学问要讨教。马建忠说讨教不敢,随威妥玛走出餐厅。

到得威妥玛住处,主人倒上茶水,递给马建忠,转身拿出本《历代诗选》,翻到陶渊明《饮酒》篇,指着“采菊东篱下,倏然见南山”一联,说:“注解说此处的‘见’不读见,得读‘现’。照我理解,该是陶渊明采菊间歇,抬头望见南山,‘见’便是望见看见之意,说读‘现’,解释不通呀?”

马建忠笑笑道:“此处不仅涉及词法巧用,还需从修辞角度加以解释。说陶渊明采菊时抬头望见南山,错不到哪里去,然读‘见’为‘现’,意境更妙。想想陶渊明半醉半醒,已是物我两忘,主客合一,借醉扶篱采菊,菊高洁,人淡雅。恍惚之间,南山受到感应,倏然而至,呈现于前,人悠然,山悠然,山就是我,我就是山。就如庄子所说: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此中真意,该何等绝妙?”

“绝,实在是绝!怪不得陶诗如此受欢迎,确如《饮酒》篇里所说,此中有真意,叫人不喜欢都难啊。”威妥玛感慨几句,借题发挥起来,“要说中国,语言、诗词、书画、器物、饮食,什么都好,就是清廷官员有些古怪,不敢恭维。”

马建忠不怕威妥玛说中国不好,问道:“清廷官员怎么个古怪法?”威妥玛说:“清廷官员孤陋寡闻,鼠目寸光,却盲目自信,误以为中国位居世界中心,其余不是北狄,就是南蛮,不是西戎,就是东夷,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各国洋人,更是未经开化的蛮夷异端。比如咱英国,到清廷官员嘴里和文件里,不叫英国,叫英夷,滑稽不滑稽?”马建忠笑道:“照末学理解,说英国为英夷,倒也较为确切。”威妥玛不满道:“你又不是没去过欧洲,也敢不顾事实,信口开河。难道英国比中国野蛮落后?”

马建忠指指威妥玛面前的《说文解字》,说:“里面有注:夷者,平也,从大从弓。说白了,夷就是手执武器的人。英国所造坚船利炮,乃世上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不然中国大门也不可能被你们洞开,故说英国为英夷,应该没错到哪里去。”

威妥玛哈哈大笑,说:“你是逗我开心吧。为这个夷字,我早查过《说文解字》,也是这么跟咱英国同仁解释的,可他们都摇头,笑我自欺欺人。说夷是手执武器的人不假,可英国人不仅仅有武器,还有哲学、科技、法律、文学、艺术、体育、建筑,有莎士比亚、培根、牛顿、瓦特、法拉第、达尔文。不幸在中国人观念里,只要手执武器,就是野蛮行为,属化外之人,只知打打杀杀,不知文明为何物。”

马建忠说:“先生批评得对,中国官员里确有不少花岗岩脑袋,只知天朝上国,不知世界文明,喜欢睁眼说瞎话。可随着中国与世界交流越见密切,求富自强步伐日渐加快,已有不少人意识到中国落后于世界,都希望取长补短,多向欧美特别是贵国学习,重振中华雄风。”

行走中国大地三十多年,见多自高自大的大清官员,想听到中国人承认落后于欧美,比登月还难。其实落后不可怕,能承认落后,正视落后,痛定思痛,急起直追,总有一天能赶上人家。诚恳而谦虚的人,自然令人心生好感,威妥玛就这样喜欢上了马建忠,又兴致勃勃,跟他聊起振兴大清的话题。马建忠全神贯注,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赞同几句。

聊着聊着,窗外夜色悄然降临。马建忠不好老占用威妥玛时间,站起身来,掏出一叠纸稿,呈给主人,说:“末学准备写部语法方面的书,名字都已想好,就叫《马氏文通》。这是部分初稿,还请先生抽空惠阅,不吝赐教。”

威妥玛随手翻翻,高高兴兴收下,嘴里说:“海洋时代到来,国际交往越来越多,语言学习至关重要,语法词法句法研究非常有价值。”起身送马建忠出门,嘱他改日再来叙话。

隔日上午,马建忠又出现在威妥玛面前,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便是赫德。威妥玛就这样被马建忠留在了上海。奕?和沈桂芬闻讯,大喜过望,入禀两宫太后,授权李鸿章,代表朝廷和总理衙门,争取早日与威妥玛坐到一起,重启谈判。尔后召李鸿章赴京,商量谈判事宜。要谈判,首先得确定谈判地点。李鸿章偏不含糊表明观点说:“马嘉理案件,曲在中方,朝廷得放低姿态,让威妥玛来定谈判地点和时间。”

奕沈两人觉得也是,揣摩威妥玛会把地点定在哪儿。李鸿章道:“估计不会定天津。”沈桂芬说:“这是为何?”李鸿章说:“英国人喜欢踢足球,有主场客场之分,主场得天时地利人和,胜率往往比客场高。天津是我李鸿章主场,威妥玛自然不会往我主场跑。”沈桂芬说:“照少荃这么说,上海也是你主场,官商各界,不是你属下,就是你亲友,威妥玛占不到上风。”奕?笑道:“天津和上海是少荃主场,北京则是朝廷主场,威妥玛更不会来。”沈桂芬说:“北京还是总署(总理衙门)所在地,威妥玛看着咱们就烦,打死他都不会放北京谈判。”

京津沪都入不了威妥玛法眼,莫非会选择伦敦?伦敦远在万里之外,自然不可能。李鸿章说:“威妥玛也许会选择烟台。”沈桂芬说:“难道烟台是威妥玛主场?”李鸿章说:“烟台不仅有英领事馆,还有英军海军基地,说是威妥玛主场,也错不到哪里去。再说各国公使和领事,大都来自寒凉地带,耐冷不耐热,每年夏天都会去烟台避暑,在那里谈判,吹着凉爽海风,双方心情舒适,容易谈到一起去。”奕?担心道:“一个威妥玛已够让人头疼的,各国公使和领事全集中到一处,少荃怎么对付得过来?”李鸿章笑道:“下官就是要利用各国公使和领事,促成此次谈判成功。另外第二次鸦片战争背景下签订的《天津条约》太不平等,鸿章也想利用各国公使和领事集中烟台,重新修正调整,争些益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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