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的心一突,望着那个闪着猩红色火焰的灯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组画面……
周全将灯笼掷出门外,那灯笼顿时燃烧成一个火球,藏身在屋檐下的少年脚下生风,如同天外飞仙般一剑飞来。夜空中的杀气嗖嗖卷来,仿佛无常开路、判官渡魂,令人全身发抖。
然而,周全发出一阵阴险的冷笑,全身铠甲叮当作响,一条精钢打造的链子锤赫然在手。少年的剑还没有刺到,周全一招“铁索横江”[1]已然摆好。
一刹那,火花四溅,少年长剑的剑尖离周全的脸还差一寸,却被对方的铁链绞住,进也进不得,抽也抽不回。
周全嘿嘿一笑,链子锤上的尖锤一个回旋,已经深深地钉在少年的天灵盖上……
老何全身打个寒战,连声道:“我说!我说!”他说完之后,连连喘气,良久才平息过来,“我求你放过他,他……他……他是何老爷唯一的种了!”
“胡说!”周全眉毛一挑,叱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何甫有儿子?”
“真的,我没有骗你!他叫何超,因为很小的时候被一位江湖异人带走,所以大家都没有见过他。如果不是他十天前来找我,也许再过一百年我也不知道你就是杀害老爷的凶手。”老何的衣服已经湿了,紧紧地贴在背上,“前些日子,他抓了刘度、王环等人,因为他们是金人在洛城的奸细。当年金人的情报之所以那么准确,扑向洛城这座孤城,便是因为他们做了金人的内应。当日你率军夜袭金兵的时候,特意派刘度、王环二人带兵守隘口捉拿逃亡的金国大将兀术。结果,二人演了场戏,负了点伤,便让兀术逃跑了。事后,你也没有过重地处罚二人。少爷顺藤摸瓜,怀疑你也是金国的奸细,对二人严刑拷打,二人才说出了这个惊人的秘密!”
周全嘿嘿冷笑:“什么秘密?”
“那日刘度、王环二人知道老爷肯定在思北居苦思退敌的对策,二人本想去思北居窥探的,谁知却看见你和一蒙面男子从思北居出来。你和那男子告别后,便装成惊慌的模样大叫:‘有刺客!有刺客!’刘王二人断定你便是谋害老爷的凶手,所以少爷和我才会来找你报仇!”
“不错!”周全凛然道,“我是故意派刘、王二人守隘口,我也知道他们肯定会放走兀术的。兀术是一庸将,有勇无谋,但却是金国狼主的宠将,由他带兵对我大宋有利无害;倘若将他诛杀,日后换一良将攻打我大宋,那才后患无穷!其实早在金兵压境的时候,我便发现刘、王二人是奸细,只是你家老爷还被蒙在鼓里而已。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揭破这二人的身份,那是因为我知道日后战事一起,自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可是无知的你们却替我处理了他们,那无疑是坏我大事!你叫我怎么能够放过你们!”他目露凶光,握住灯笼的那只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老何心中一沉,汗出如浆,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道:“就算我们杀错了这两个人,就算你杀害老爷有正当的理由,但是你没有理由连何老爷唯一的血脉也不放过吧?”
“不!”周全严厉地喝道,“我说了,我是一个军人,我会绝对效忠我的国家和百姓,我不会因为妇人之仁而令国家和百姓受损!我死不足惜,但日后北伐疆场上就会少一位悍将!所以,我绝对不能容忍有这么一支利箭,时刻对着我的项背!”
周全大声叫道:“现在,我要拔掉这支黑箭!”他猛地一个深呼吸,举起灯笼往门外狠狠地掷去!老何的一颗心仿佛也被抛了出去!
“砰!”纸扎的灯笼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立刻剧烈燃烧起来!
“出来吧!”周全厉声咆哮。
“不要!”老何发出一声惨叫,然而那个灯笼转眼便化为灰烬,那灰烬碎成一片片飞向空中。老何的心顷刻间也如那灰烬般死了。
半晌,屋前屋后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他走了?”老何怔了半晌,蓦地哈哈大笑,“我都说没有人,你偏不相信!”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气遽然升起。
“一切尽在计算之中。”周全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链子锤从袖管中垂下来。
突然一阵乱响,屋檐之下果然藏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剑飞来。这一剑气势万钧,老何不禁全身发抖,少年惨死在链子锤下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瞬间,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周全看得分明,少年与常人无异,都是先迈右脚的。
一步!
周全将链子锤紧紧握在手中,对方的剑气如江流倒注,滚滚而来。青玉案被剑气波及,碎成无数块。周全周身铁甲咣咣作响,他一震铁链,全身如山岳岿然,横江之势已成,恭候着少年。
两步!
周全的笑容镇定而自信,他已经不用再看那少年一眼,一切只需按部就班,这少年凌厉的一剑就不足为惧了。
三步!
链子锤舞得风雨不透,滴水难沾,横江之势在于一个“合”字,这个“合”字在少年跨出第四步之时就能完成,只要“合”字完成,周全便无惧少年!
突然间,周全自信的笑容渐渐僵化,眼里透出不敢相信的疑惑和恐惧。他胸前那坚硬无比的护心镜被少年的剑气逼得碎了一地,露出他那粗糙结实的胸膛。
“当啷”一声,链子锤也如烂蛇般躺在地上。
周全看着眼前这少年。是的,这少年跟何甫的相貌有九分相似,必定是他的儿子无疑,良久,他不禁大叫一声:“我错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世上还有这种一流高手,从那屋檐到青玉案根本就不需要五步,而是三步!而他在四步之内完成的防御根本无法阻止少年的长剑,因为少年的长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心脏。
“我懂得伏地听声,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本想一走了之,但是我不得不出来提醒你,既然我可以在三步之内从屋檐到此将你击杀,便还会有第二人、第三人同样可以做到,大人不可过于自信。
“一开始你就想错了,何老伯不是我请来的杀者,我杀你不用暗藏杀者。我奇怪你为将清廉、体恤民情,每年的大部分俸禄、赏赐都拿来与士兵分享,看来也算是个好官,可为何要暗害我父亲?所以我想借何老伯之口知道当年你杀我父亲的真相。”
周全黯然道:“你已经知道了,动手吧。”
少年道:“父仇不共戴天,只是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刚才大人所说的:‘当权者处事无能,便是误国!误国当诛!’这句话我记住了,我也有三句话要送给大人。第一,大人很自信,也很自负。刘、王二人狼子野心,在洛城结党营私,你养之太久;第二,大人很果断,也很武断。刺杀洛城主帅如同江湖人行事,无异于一场豪赌;第三,大人如今手握兵权,望大人好自为之,否则黑夜之箭不远千里亦会为你发!”说完少年收剑入鞘,不再理会周全。他将老何挟在腋下,身影一闪,越过高墙,消失在月色之中。
周全看着那少年远去,很久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间,哐当一阵轻响,背后的掩心镜碎成一片片。他软倒在地,一身沉重的铠甲也散落在地。这一身重甲,原来也不能护他周全。他不禁怀疑,那少年的剑气怎么能够绕到其背后,击碎他的掩心镜?
微风轻轻吹来,那在心脏的位置有一个被少年的剑气所伤的红斑,犹自隐隐作痛。那一支鬼神莫测的黑箭将永远悬在他的身后。
[1]这招来自三国末期东吴以巨索拦阻西晋大船的典故,原是教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