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母亲听了,简直是千恩万谢,恨不得磕头了,银川跟她确认好五号搬家的时间,又掏了一块钱给那孩子,便和吴丰林告辞离去。时间还早,他又回了趟洋行,路过一楼会计室时碰到谢济凡正走出来,借闲聊的时间把这件事说了说,谢济凡听到前面时笑着点了点头:“他能主动给你些紧要的事情做,说明他还是有意要培养你的。”但听到他说起那寡妇家的事后,便蹙起了眉。
银川奇道:“我做得不对吗?”
谢济凡叹了口气:“你快十八岁了,马上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不过有句话你得时刻记住:心软是大忌。”
银川琢磨了这句话一晚上,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好,但他不承认自己是个心软的人,他也绝不会是个心软的人。
五号那天,他和吴丰林又去了一趟,寡妇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老人那边却不见动静。吴丰林向银川冷笑道:“这老骨头硬得很,儿女也学得刁滑了,上一次也是小的拿了钱满口答应,老的不动窝,我看这一次估计还会这么演。”
银川皱眉不语。
走到那家人门口,那对儿女有些心虚,讪讪地跟他客套,银川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临走前往回看了看,见卧室门微开一缝,一双浑浊的老眼正往他这儿看过来,目光里颇有求怜的意思。
银川一怔,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心中有些迷惘。
晚上回到家,他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亲自叮嘱佣人给不愿意下楼吃饭的璟暄准备晚餐。盛棠那天回得早,坐在客厅看报纸,见他忙里忙外的,便把他叫过去,似笑非笑地道:“若是喜欢做管家的事,何苦闹着要出国去,我最看不惯后生仔娘里娘气,什么事儿都张罗。”
银川不敢出声,垂首听他教训。
云氏忍不住冷笑:“大少爷是说得好做得好,演得也好。”
盛棠只作没听见,倒是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说:“你那二少爷呢?他如果不愿意下楼吃饭,以后也就别在潘家吃饭了。我潘盛棠自当没有这样的脓包儿子,白养了他十六年。”
云氏泪水盈盈,哽声道:“老爷你就这样偏心,阿暄受了这么大委屈,也不见你多疼他一点。我进了潘家门这么些年,你若还念着阿琛的母亲,就不该让我们……”
盛棠勃然大怒,喝道:“若觉得这样不好,你自可以离开,要带上你儿子也可以。”
云氏双手绞着手绢,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委屈万分道:“我儿子难道不是你儿子?”
银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了一会儿,轻声说:“父亲别生气,我去叫二弟下楼吃饭。”
“那块地怎么样了?”
银川便如实说了一下情况,又试探着道:“是否能缓两天再拆?我再去跟那家人说说。”
盛棠冷笑:“你又不是基督徒,怎么连传教士的事儿也感兴趣了?”
银川已知事情无可挽回。
璟宁从楼上下来,见客厅里气氛紧张,赶紧转头就往回走。盛棠见到女儿,眉毛一扬,大声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吃晚饭,这宝贝女儿也不陪我说会儿话,见我就躲,不像话!”
璟宁硬着头皮转身,俯在栏杆上朝盛棠甜甜一笑:“哪里呀,我好想呆呆啊!”
“呆呆”是她小时候吐字不清说“Daddy”时的发音,此刻她故意俏皮地说出来,盛棠果然忍俊不禁,甚是欢喜。璟宁下楼,坐到父亲身边,拉起他的手,在手掌虎口处煞有介事地摁:“我给呆呆按摩百会穴!”
“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瞎逛了?跟哪个江湖郎中学的?百会穴在这儿呢!”盛棠敲了敲她的头顶,璟宁咯咯一笑,往他怀里扎去。
云氏的心情立时好了许多,伸手在女儿背上抚了抚,给她顺了顺后颈窝的头发,露出慈母得意的表情。
璟宁朝银川挤了挤眼,银川知她在替他解围,借口去找璟暄,离开了客厅。
璟暄躲在屋里嗑瓜子看书,见他进来,把头一扭:“不下去不下去,我不想见到他们。”
“不见也得见,父亲发了话,你如果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以后也别在潘家吃饭了。你说你上哪儿吃去?”
“等以后大哥发达了,我找你讨饭吃行不行?”璟暄忿忿地说。
银川伸手把他手上的书拿了,柔声道:“要挣钱供你,也得等些时日,我也是靠家里吃饭的,现在又出息到哪里去了?阿暄,事情已成这样,总要面对现实。人生还很长,你有潘家的家世地位做靠山,外头谁敢看你不起。”
璟暄眼圈儿一红:“他们何尝不在心里说我是个残废。”
“若你的心残废了,那才是真残废。连我都会看不起你。”
“大哥有没有怪过我?”
“怪你什么?”
“从小我和小栗子都抢你的东西,抢你的玩具,你的勺子、书、衣服,什么都要比你好,你总是让着我们。之前到洋行见习的机会,也是你让给我的。舅舅总在我面前说你不好,说你在算计我们大家,所以他要我学得比你多……”
“别跟我说这些。”
璟暄却还是固执地说了下去:“就连我被绑架,也是你来接的我,如果不是那个佟爷顶替了你,说不定现在你还在那个坏人手上,大哥……对不起……我只是有时候总是先考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