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朝阿嬷挥挥手,目送阿嬷的身影在七月的浅夜里渐行渐远。
家里顿时冷清下来。
明月回自己屋里看了一会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觉得心烦意乱,脑海里总有声音回想。
“我回来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月,你准备,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希望你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地回来。”
这些声音在脑海中汇聚成巨响,让她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和思考。
明月烦乱地将书合上,放在书桌上,起身走出自家院子,往村后走去。
七月的孟家村昼长夜短,白天潮湿闷热,到了晚间,白日里的潮闷散去,有山风拂过,空气微微阴凉。
明月往村后傍山的一片沙地走去。
沙地里种了甜瓜和时令蔬菜,周围支着竹篱笆,两块沙地中间是细细的一条只够一人通行的水泥路,夜风里有“唧唧”虫鸣声,忽远忽近。
明月在水泥小径上走出没多远,蓦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不期然迎上后面林渊的双眼。
他向明月微笑,“形迹败露了呵……”
对于自己不算高明的“跟踪”被明月察觉,他并不觉得困窘,反而驱动轮椅趋向明月,“你也睡不着么?”
明月低低“唔”一声。
“想去哪里?我们一起走走罢。”
“我……去看阿英。”明月的声音无限怅惘。
到了十一月,孟英就离开整整两年了。
姐姐刚去的时候,每到烧七,她都会守在自家的院子里,一边将扎好的冥纸冥币奠仪投到火盆中去,一边在心里默念,希望姐姐的魂魄能认识回家的路,不要在异地冰冷的海水里飘**。
可是过去一年八个月又十七天,阿英从未入梦。
明月偶尔会想,也许,姐姐孟英的魂魄,是留在了林渊的身边了罢?
现在林渊就在她的面前,阿英呢?是否也随着他的到来,魂归故里?
明月不得而知。
她转过身,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
林渊就操控着轮椅,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一路向前,沙地已经到头,再望里走,就是山脚下一片人工整出来的缓坡地,周围栽了一圈矮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仿佛一排永远忠诚,永不疲劳的卫士,守护着孟家村的这片墓园。
山风同海风在墓园上空交汇碰撞,掀起大大小小的气旋,带动树枝草叶,在暗夜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如同杂沓的脚步声,又仿佛细细的低语。
明月放慢了脚步,她身后林渊所坐的轮椅果然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一点点陡的斜坡丝毫不是障碍,轻易就跟上了她。
明月并不觉得夜晚的墓园阴森恐怖,因为孟英就长眠在这里。每当她有心事无从诉说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到姐姐的墓前,把那些无法对阿嬷、阿爸和阿妈说的话,一一对阿英倾诉。
即便在夜里,只有樟树林枝叶间透下来的一点点月光,明月也能凭记忆找到姐姐长眠的地方。
孟家村村后的这片墓地,是所有祖先长辈的最后的归憩之所。在所有坟茔的后方,有一片墓碑静静林立,那里埋葬着的,都是孟家村未及成年而早早逝去的年轻人。
孟英就在这里,永久沉睡。
明月在水泥小径的尽头,向左转,停下脚步。
就在水泥路的旁边,一座小小的青石墓碑,上头阴刻着孟英的生卒年月,因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按闽州风俗,父母长辈的名字都不落在墓碑上,只有代表父母慈爱悲伤的萱草同彼岸花的花纹,刻在青石碑的四圈。
明月蹲下-身,借着月光,将墓碑旁新生的杂草拔除,轻轻放在一旁,又伸手抹去墓碑表面的浮灰。
“阿英,我来看你了。”明月的声音微哑,自从孟英意外故去,她哭伤了嗓子,虽然后来休息一段时间以后,渐渐没有最初那么嘶哑,但再也没能恢复少时的清亮嗓音。
微微喑哑的声音在暗夜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忍打断的柔和专注。
“还有人也一起来看你了,你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