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来,他一直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随着他们的成果增多,她的状态却越来越差,虽然没有轻易和她讨论过这件事,但他能猜得出是因为什么。
这是一场拼尽全力也看不到头的马拉松,越跑就觉得终点离自己越远。
顾云峥蹲下身,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
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够努力克制住自己,此刻顾云峥在身边,苏为安终于没忍住,在介绍他们“突破性进展”的报告大会的会场门口号啕痛哭。
走廊里人来人往,听到哭声,路过的人总禁不住探究地看过来,顾云峥转到苏为安的前方,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不让她被别人影响。
他不断地跟她说:“会好的。”
若是往常,苏为安一定会假装相信地点点头,只是连续几个月的情绪积压在这里,今天终于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假装下去,苏为安对他道:“你看到了我的细胞染色结果,你也看到了那些手术之后的病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聊胜于无的改善也在逐渐减低,我们已经那么努力了……”
是啊,他们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看不到终点?
顾云峥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科研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每一个重大的突破都是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触碰到的上天所给的那一束光。”
人类的历史大约三百万年,直到16世纪,维萨里才创建了近代解剖学的基础,使人们了解了人体的构成;19世纪20年代,人们才合成出解热镇痛神药阿司匹林;19世纪40年代,手术中才开始使用麻醉;就连他们现在在研究的脑深部电刺激手术,也是1991年才正式开始运用于临床治疗的。人类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几代,甚至几十代人不断积累的结果,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为安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忍不住对顾云峥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后悔,为什么要遇到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那么在意那些失败,因为我不会对以后的生活抱有那么强烈的向往,不会那么想要和你一起变老。”
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都在不断提醒她,她应该是不能了。
顾云峥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生气地说:“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因为,为安啊,我一直觉得你的出现,就是上天给我的那一束光。”
苏为安抬头,正望进他墨黑的眼中,她只觉得这颗心仿佛在冰冷的深海被火燎过,乍寒乍暖,只觉得鼻翼有些发酸。
她听顾云峥继续道:“为安,我们结婚吧!”
科研的路上有千难万险,如果真的能触碰到最后的光明是他们的幸运,如果不行,至少她还有他。
不好。
苏为安在心里是这样回答的。
可开口还没能说出一个字,眼泪就又流了满面。
他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捧着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声音近乎诱骗:“答应我。”
她摇头。
他向她凑近了一点,重复道:“答应我!”
她努力想要别开眼,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又摇了摇头。
顾云峥又离她更近了两分,他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坚定地重复道:“答应我!”
周围时不时有路过的人讶然地看着他们,而他全然不在意,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只要她不答应,他就不会放她离开这里,他会一遍一遍地问下去。
苏为安终于无法回避。
是她的内心妥协了。
顾云峥由心底露出了一个笑,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个戒指盒,打开,动作飞快地将戒指套在了她手上,原本他是想趁着她发言结束,庆功的时候大家心情好,向她求婚的,没想到发言之后苏为安的情绪直接崩在了这里,好在殊途同归。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说:“戴了戒指就是我的人了,不许再反悔。”
苏为安哽住,还是没说出一个字,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那种喜悦却又五味杂陈的心情让她的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下一刻身子一轻,她整个人被顾云峥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一向沉着、冷静、镇定、从容的顾副教授做出了这样不沉稳的举动,他开心地宣告:“我要结婚了!”
顾云峥的人生计划果然从没有落空过,跨年时所说的“结婚”两个字,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候。
苏为安后来又试图和顾云峥聊了聊这件事,想劝他再慎重地考虑考虑,顾云峥对此采取的态度是……不听,他提醒她:“说过不许反悔,我可是和主任报备过了!”
他完全不给她反悔的余地!
苏为安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那就结吧!”
反正早就想好要和他一起度过余生,既然他也刚好有这个打算,那就结婚吧。
婚姻将会给予她的责任她都不会惧怕,但除此之外,关于她人生最重要的那个决定,她还是要留给自己。
她是这样下定决心的。
顾云峥的母亲顾美茹正巧这段时间回了国,顾云峥和母亲约好了时间,要带苏为安过去和她见面。
顾美茹是外交官,苏为安曾经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她好几次,隔着一层屏幕,苏为安只觉得这位阿姨端庄大气中又带着一种特殊的威严感,气场很强,因而在见面之前,虽然顾云峥几次告诉她不用担心,她还是很紧张。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错,顾美茹的气场的确很强,苏为安和顾云峥赶到饭店的时候,顾美茹正坐在那里喝茶,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在这家嘈杂的饭店里成了独特的景象,似乎在她的身边,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