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对视着,似乎都在考虑下一步。
“你很漂亮。”我又说。
这句也是实话,然而有些不合时宜,说完之后,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扭头看了二十七号一眼。他浑身发抖,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十八号,我不行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我看见他断掉的手腕,鲜血仍旧不断地从创面涌出来,渗过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手不是被那女人砍掉的,而是他自己砍断的。
他断掉的手仍旧握着匕首,刺在那女人身上。
我急切地看了女人一眼,匕首连着断手已然不见。女人的身体微微有些发亮,就像一个渐渐膨胀变大的气球。她是一个木马炸弹!
她正盯着我,一双眼睛仍旧明亮,眼光中似乎带着某种期许。
这是一个陷阱!
“你什么都不懂,傻瓜!”女人讥诮的话语传入我的耳中。
“我们掉到了陷阱里。他们的目标不是成为神仙,而是摧毁秘密警察。”我大喊一声,将所有的限制性武器都扔了出去,只希望能抓住她,将她控制住。
然而一切都晚了。
二十七号眨眼间分解成了一段段的肢体,一个个内脏,还有淋漓的血浆和体液,像一堆烂泥般纷纷落地。一双眼睛望着我,眼神已然凝固,然后掉落在地和那堆身体的血肉混在一起。死的时候,他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
我丢出去的武器碰撞在变成气球一般的女人身上,生生地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一团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接着我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哀号。女人爆炸了,她的身体裂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最后化作了数据洪流,透过二十七号死亡后留下的数据通道进入中央控制机他们是疯了吗?攻击桃源界的保护者,只能让这个世界彻底毁灭。
然而,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爆炸的强光直接将我逼出了桃源界,陷入黑障。
在这极度黑暗的深渊之中,我仿佛被囚禁了千年万年。和往常大不一样,这黑障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但既然我醒着,世界一定还在。我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又仿佛过了千年万年,仍旧是黑障。
我的心变得格外焦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桃源界是不是还在?
没有任何途径缓解焦虑,然而,无穷尽的黑障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一切,夺走一切,包括焦虑。我就像一个被关押了一辈子的囚徒,慢慢地失去了一切的情感,麻木不仁,只是还活着而已。
我就像一块肉,在无尽的黑色深渊中不停坠落,无始无终。
终于有一刻,光照亮了我的眼睛。脱离黑障的时刻到了。
“十八号。”呼唤来自脑海深处。
是中央控制机,桃源界还存在!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护罩敞开着,我看见了时间。六点五十分。不过短短十七分钟,我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岁月,躺在那儿,再也不想起身。
“十八号,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对着我说话。
我扭过头去,看见局长。出勤局最大的长官正站在我的床前焦虑地看着我。
我很想说点儿什么,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口,愣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病了。
我被送进了病房。
宽敞的病房里很冷清,除了偶尔出现的护士,只有灯光闪烁的机器。他们给我下了诊断,强迫性自闭症。我心里却很清楚,并不是自闭,只是完全说不出话。好像我的语言能力完全丢失在桃源界,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最后的时刻不断在我的头脑中浮现,美丽的长裙,喷溅的鲜血,糜烂的躯体,一切终止于一团爆炸的闪光,然后又来一遍。这是我在桃源界所经历的最离奇的死亡。
他们允许我去看望二十七号。
二十七号成了植物人,他的大脑几乎不再活动,只是躺在病**,靠管子维持生命。成为秘密警察的时候,我们的合同上有一条提示:鉴于职业特点,执行任务中可能导致非致命性伤害,出勤局将根据伤害程度依劳工法予以补偿。依据劳工法,二十七号将获得终身医疗照顾,然而第二天,他们判决了二十七号脑死亡,依法终结了他的生命。
在桃源界我见惯了生死,包括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然而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着一个人死去。
他的离去很平静,医生给他注射了药水,然后心跳的波动开始逐渐下降,最后成了一条直线。
这一点儿也不酷,也谈不上光彩,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二十七号是我的伙伴,也许是我在这个庞然的城市里唯一的朋友,我却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后来我知道,就在我们被陷害之后,中央控制机短暂失去了对桃源界的监控。僵尸立即卷土重来,它们攻陷了昆仑山,杀掉了全部神仙,夺取了他们不死的身份。获得了神仙身份的僵尸们躲藏在桃源界,再也没有人能奈何他们。
这一场袭击让桃源界名声扫地,索赔高达十五亿人民币。出勤局内部也同样是一场灾难—共有十三个同事因高强度数据流攻击导致脑死亡,他们就像被熔断的保险丝,不仅隔断了对中央控制机的攻击,也隔断了对桃源界的救援。他们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秘密警察,正在执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