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彤有点招架不住这么多好听话,笑了笑:“举手之劳。”
她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和酒店房号,搀扶老人离开派出所。
回到酒店,乐彤跟前台借了医药箱。
老太太这回倒是十分配合,任由乐彤帮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给她擦掉脸上的脏污,她没再说些奇怪话,只是神色依旧恍惚。
老人的衣服摔破了,怕是不能再穿,乐彤把自己的衬衫贡献出来,拿了对方的脏衣服去丢,却在扔进垃圾桶之后,乐彤拧了拧眉,又把衣服捡了出来——亚麻衫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衣标上的LOGO居然是贵得令人咋舌的奢侈品牌。
乐彤诧异地看了眼老太太,人家已经盘腿儿坐到**去了。
人到了这把年纪,自然不能简单地用漂亮来形容,不过老人身上爽利了,精神头也回来些,细看之下,眉目间竟是透出几分蕙质兰心和雍容华贵的气质来。
她伸手递了把梳子给乐彤:“姑娘,帮我梳梳头,行吗?”
神志不清的长辈提出这样的要求,乐彤没办法拒绝,顿时有种小丫鬟伺候皇太后的既视感,她就差没喊声“喳”了。
乐彤站在床边给老人梳头,老人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起来:“小石头这孩子就是倔,每次一跑出门都好久不着家,也不惦记回来看看我……”
约莫是个顽皮的小男孩儿吧。
乐彤听不懂,也不深究,木梳细细的齿没入老人发顶,顺着如雪的白发往下滑落,仿佛寸寸光阴从齿间蜿蜒流过。
曾几何时,她手中的木梳也这样梳着乐奶奶那满头银丝。
有那么一小会儿,乐彤的神思放空,似乎珍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美好时光,又在这个夜晚悄然而至。
乐家的家境原本也算殷实,但在乐彤很小的时候,乐父沾上了赌瘾,不仅败光家底,而且变卖了祖产。乐彤上小学时,家里已经债台高筑。母亲李淑芳忙于打工还债,几乎没时间照顾她。每逢寒暑假,别的小朋友都跟父母外出旅游,享受亲子时间,而乐彤只能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吃泡面。
幸好住在B市郊区的奶奶有时会来看她,那便是乐彤童年里最幸福的时刻了。
“奶奶,帮我编个辫子吧,要麻花的那种。”八岁的乐彤小手举得高高的,把梳子塞进乐奶奶手里。
爱臭美是小姑娘的天性,乐彤垂涎同桌的麻花辫很久了,可惜李淑芳哪儿有空儿捯饬她。所以每次乐奶奶过来,乐彤第一件事就是缠着她给自己梳小辫。
乐彤的发质很好,头发黑亮黑亮的,锦缎似的。镜子里,奶奶总是一脸慈爱,分发,编辫,用皮筋扎紧。奶奶的动作一丝不苟,就像是吾家有女出阁一样,布满细纹的眼角都漫着疼爱。
时光若白驹过隙,年复一年,乐彤早已不再迷恋土气的麻花辫儿了,她后来剪过时尚短发,也留过黑直的长发。但童年最温馨的一幕,则被永远定格在了镜子里,陪伴她整个成长岁月,犹如心中沉潭清可见底,只要低头,就能看见。
很多年后,乐奶奶病重入院。
奄奄一息的老人,医生已无回天之力,药物仅是心理上的安慰,乐彤不知道还能为奶奶做什么。
“奶奶,我给你梳头吧。”她强忍着鼻腔里的酸意,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小时候,奶奶为她做过无数遍的事;长大了,换她为奶奶做一次。
那天,乐彤给奶奶绾了一个发髻,仔仔细细地用簪子固定。发簪是她用勤工俭学的钱买的,不贵,却不失雅致。簪上镶着一枚白玉兰,在缕缕银丝映衬下,镌刻着某种旧时代的温婉风情。
发髻高绾,三千烦恼丝束之脑后,来生再无忧与愁,那是乐彤最后一次见到奶奶。
今时今日,乐彤没想到身处这小小县城,她又为老人梳头。虽是不相干的人,却难免勾起一抹此去经年的怀念,不知不觉,她的眼圈微微泛红。
就在这时,猝然响起的门铃声扯断了那一缕缥缈的惆怅。
这么晚了会是谁?
乐彤放下梳子,带着一脸疑惑,跑过去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融化在了一片震惊之中。
“许先生?!”
乐彤怔怔地看着门外之人,觉得一定是自己纠缠了许宴这么多天,被逼出了幻觉,随便看个男人都能脑补成他的脸。
许宴并未表现出吃惊来,看来是搞清了状况,有备而来。
他挑了挑眉毛:“我奶奶在你这里?”
“……”
对方短短一句话,富含的信息量却如同海沸波翻滚滚而来,瞬间冲垮了乐彤的智商。
她喉咙里明明卡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句:“你是……小石头?!”
许宴别过脸,似乎多看一眼这女人震惊的脸色都自觉羞愤难当。
乐彤讪笑两声,赶紧把他让进屋,好声好气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一下子不能把你和‘小石头’这个乳名联系到一起。”她还以为小石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