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品酒师都是文盲?”
“不不不。”乐彤赶紧摇头,因想要认真解释什么,而显得她模样有些娇憨了,“我想你喝过的酒应该比我喝过的水还多吧?与酒为伴,你哪里有时间读书呀。”
温予骞也没多解释,只说:“我不嗜酒。”
不仅是酒,容易上瘾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乐彤听得一知半解,她还是后来才知道,品酒师并不像酒鬼一样有着千杯不醉的海量,他们在品酒时其实不会真的将酒咽下,只是让葡萄酒在口腔中停留少顷便吐掉了,全靠敏锐的嗅觉和味觉来鉴赏酒的品质。
乐彤这头儿正吃得欢,就看见一位六十来岁的中国妇人端着笼蒸饺,从后厨走过来。
“有人点蒸饺,我就知道是阿予来了。”妇人放下蒸笼,拍了拍温予骞的肩,极为亲切。
温予骞笑了笑,给乐彤介绍:“红姨,这里的老板娘。”
红姨是北方人,早年嫁来法国,虽然上了年纪,但气质极好,偏深的法令纹昭示着她是个很爱笑的人。
爱笑的人通常都比较好相处,果然,红姨又亲自给乐彤端来份雨花石汤圆:“吃点甜品消消食。”
这样的热情,乐彤赶紧道谢:“谢谢红姨。”
温予骞的手机这时候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吴正坤”,他欠欠身,去外面接电话了。
红姨看了看玻璃窗外那抹挺拔的身影,她布满细纹的眉眼满是欣慰,她转过头跟乐彤说:“当年阿予还是翩翩少年呢。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他就变成成熟男人了。”
乐彤正在脑补温予骞年少时的模样,红姨的声音又渡进她耳膜,带着一点故人相逢的怀旧与感慨。
“其实阿予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父母走得早,小小年纪背井离乡一个人来法国。我记得他上中学那会儿,每个星期都要来店里吃一两次午饭。那时他刚来法国,没什么朋友,法语说得也不好,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后来读大学,他学的是葡萄酒贸易与管理,学校远了,他来得也少了。但每年大年三十,他一准儿会来我这儿蹭蒸饺吃……”
乐彤从乍一开始听到红姨所言时的震惊到此刻听得入神,她突然意识到人的一生那么深邃,但大多数人却浅薄,只能看到别人最外面最光鲜的一层。而她,全然不知也难以想象温予骞那光鲜外表背后的过去,竟是隐隐的苦涩。
红姨给她指了指窗边的一个位子。
“喏,阿予以前就爱坐那个位子。”
乐彤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位子,或许是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迷了她的眼,她恍惚觉得某些遥远的、她从未见过的画面,一点点近了、清晰了,清晰到触手可及。
她仿佛看到帅气的少年穿越时空而来,月光铺洒在他漆黑的短发和白皙的脸庞上,他安静地坐那儿,微微弓着瘦削挺拔的背脊,狼吞虎咽地吃着蒸饺。
那样的大年夜……
他可曾思念遥远的北方故土?
可曾怀念已经不在人世的双亲?
可曾感受到身处异乡的孤单与寂寞?
那一只只象征团圆与和乐的饺子,热腾腾的,是否真的慰藉了少年那颗冰冷孤傲的心,还是教会了他在一个人踽踽独行时必须的坚韧与绝然?
乐彤嘴里甜润的汤圆忽然有点发酸,胃里也像是淬了柠檬片似的:“红姨,我第一次听说这些。”
“呀,我还以为你是阿予的女朋友,他都跟你说过呢。”不怪红姨误会,她笑着解释,“这都十多年了,我可是头一回见他带女孩儿来。”
乐彤莫名有点脸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温予骞打完电话回来时,红姨已经回了后厨,他坐在乐彤对面吃蒸饺。
逆光里,男人清晰的脸部线条格外显出一种冷峻隽永之感,财富的积累和岁月的历练又赋予了温予骞额外的魅力,以至于乐彤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一点曾经的踪影,却是遍寻不到,仿佛刚才她脑中乍然涌现的落寞少年,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两人离开餐厅时,红姨不仅不肯收钱,还送了乐彤两盒法式巧克力。乐彤不好意思收,温予骞却说没关系,让她拿着,她只好道谢收下来。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嵌在街道里,窄窄的街道两旁遍布着石灰石建筑,或尖或圆的房顶,粗粝斑驳的石墙,空气中金色的光线栖在石板路上,一高一矮两抹身影朝街口的停车场走着,安静宁和。
有车从后面驶来,没按喇叭,只有引擎的声音渐行渐近。
走在外侧的温予骞伸出手来,虚揽了一下乐彤的腰,那股轻而自然的力道将她往里边带了带。
靠得近了,他身上带着熟悉的清爽的橡木气息,还有汤圆甜美的香气,他的呼吸轻缓,呵在她发顶上,痒痒的。
乐彤久违的心跳君凑热闹似的蹦了出来,怦怦地在她胸腔里猛跳了两下,嚣张地宣告了它的回归。
“红姨人挺好的。”她必须得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