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骞放下餐叉,云淡风轻地说:“不是,只是突然想喝鱼头汤了。”饕餮盛宴,在某个瞬间,出奇意外得没敌过那出自某人之手的乳白色鱼头汤。
吴正坤看着他,倏地一愣,到底是怎样的美味回忆,竟会令这位历来冷酷的男人嘴角含笑?
看着那样久违的笑容,吴正坤的记忆也没打个招呼,忽然就翻涌上来。
那是三年前的某个初春,把自己关在别墅酒窖里整整三天的男人,终于走出那扇厚重的木门。他在随后召开的记者会上,宣布自己从此退出品酒界。
那一天,作为看着温予骞从小长大的长辈,吴正坤也在场。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予骞做出那个决定时的表情。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温予骞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
但往往就是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让人更加捉摸不透,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涌。不过,以吴正坤对温予骞的了解,他很快意识到温予骞最后的那点平静之下,暗涌的东西应该叫作——
绝望。
只有灭顶的绝望,才能让这样一个坚若磐石的男人不惜狠狠地亲手碾碎光环,割裂过去,然后躲进沉默里。
时光似水,悄声无息逝去,那深陷在沉默中的男人,亦如水般安静。
三年了,吴正坤一直在等,等待今天——
这个男人终于走出过去的这一天。
“阿予,谁能想到许建山当年不甘心许宴输给你,竟会做出那样下三烂的事情,毁了你的一切啊!不瞒你说,我跟你一样,这些年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我,我十分欣慰。咱们这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必须把许家欠我们的都拿回来。正好上节目能为你打响复出的第一炮,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吴正坤是商人,条理清楚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温予骞很久很久没有回话,他也陷在一时的回忆中,只不过那是并不算久远的回忆。
“温予骞,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超脱,很清高,是吧?啊呸!要我说,你是哪门子品酒大师啊,你就是个货!你不敢面对你原本的职业、原来的生活,甚至是不敢面对你自己……”
就是乐彤这番话,害他那晚整夜都没睡好。
她酒醉后的大放厥词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那一刻,狠戳进温予骞心脏最软弱的那一处,以至于克制如他,都忍不住心窝狠狠一颤——鲜血淋漓,却是从未有过地清醒。
人的一生,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现世安稳,也有人在勘破尘世后无欲无求。但有时你并不知道,你以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放下是卓然,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实,你连自己的心都没看透。
如此简单的道理,从来没人跟温予骞说过,只有她。
发现对面的人走神了,吴正坤作势轻咳一声:“阿予,其实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回来的?”
温予骞这回笑得由衷了:“因为有个女人说我是个‘货’。”
《亲爱的,你行吗》开机在即,整个节目组忙得连轴转,真真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制片助理说好听点是节目组的万金油,说直白点就是打杂的,乐彤的工作除了给温予骞当保姆之外,还得负责摄影器材出入海关申报、联系法国酒庄,以及安排节目组工作人员和嘉宾在当地的食宿等。
一连几天,她连五小时的睡眠都保证不了,每天顶着黑眼圈上班。林爽揶揄她“能者多劳,未老先衰”,乐彤则反唇相讥“天道酬勤,勤劳致富”,她心里可是藏着一个制片人梦的。
这种忙碌状态一直持续到节目组启程赴法前一天才消停下来,当天下午,乐彤请了两小时假,带李淑芳去医院。
在邵嘉远的安排下,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心脏科教授亲自看了李淑芳的病历,建议她先入院进行全面心脏检查,然后再制定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乐彤千恩万谢,当场就帮李淑芳办理了住院手续。
离开医院后,乐彤坐公交回电视台,不是空调车,车内暑气熏蒸,没多大会儿她便热得汗流浃背,快要中暑了。歪头看着窗外赤日炎炎的街道,乐彤眼睛一亮,提早一站下了车。
路边有间甜品店,店面十分精致漂亮,分为面包区、饮料区和休息区。这种时候,来杯冰咖啡绝对解暑又解渴。
乐彤仰头看了看颇为眼熟的店名,轻车熟路地推开玻璃门。她跟向暖当了一年多的室友,来过几次她工作的甜品店。
哪知乐彤一进门,与煞是凉爽的冷气一同扑面而来的,竟是激烈的争吵声。
“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请你们到别处去亲热,是因为你们挡住面包货架了,我没法上货。”白色厨师帽下,向暖手里端着一托盘刚出炉的面包,耷拉着脸解释。
一对小情侣挡在货架前,其中那位女孩不仅寸步不让,更因被人坏了打情骂俏的兴致跳着脚叫唤:“我们在哪儿亲嘴关你屁事啊!哟,你长得胖找不着男人,嫉妒我是不是啊?!我要是长成你这样哪还好意思做面包啊,简直连出门都嫌有碍市容!”
这就是人身攻击了,向暖胖嘟嘟的脸蛋当即红成麻辣味了,攥着托盘的手也隐隐发抖。谁都知道在公众场合行为不检点才是有碍市容,可向暖苦于一张嘴不会表达,只能强忍怒意,双目赤红瞪着对方。
女孩被她瞪得浑身不舒服,头上的炮仗“嗖”一下点燃,愤愤地骂了句“死胖子”,店里随即响起“哐当”一声。
向暖手里的托盘就这么被女孩气势汹汹地掀翻了,焦黄浑圆的菠萝包骨碌骨碌滚了一地。
店长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厨房里蹿出来。
“这是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