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听起来就像是低声呜咽,在倾诉着一个说不清的痛处。
乐彤从来不知道,人早已干涸的眼泪可以毫无征兆的,像没有阀门的水龙头一样倾泻而出。她眼睛每眨一下,眼眶里就凝聚起新的泪水,像永远也不会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断。
她身体里的每颗细胞都在发抖,哆哆嗦嗦地掰开温予骞的手机,她从他被烧毁的手机里取出芯片,换到自己的手机上。
开机,薄薄的芯片像是难以磨灭的记忆,里面储存着她的号码,她发给他的短信,她在他生命里存在过的点点滴滴的证据——那些他曾经珍视的过往,和终究被他摒弃的现在。
乐彤胡乱地翻看着,被泪水濡湿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屏幕了,她不知按下了什么键,安静的房间里,忽然有女人醉醺醺的声音从手机录音里流泻出来。
“啊呸!要我说,你是哪门子品酒大师啊,你就是个货!你不敢面对你原本的职业、原来的生活,甚至是不敢面对你自己!你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说你都成这样了,凭什么还敢在我面前盛气凌人啊?有本事你重出江湖,杀他个亲者快仇者痛……”
乐彤怔住,这近在耳畔又遥远得她毫无印象的声音,是她在景岚镇喝醉酒的那个晚上说出的醉话。眼下从温予骞的手机卡里冒出来,只有一个可能。
他当时录了下来。
他是想找个机会放给她听,好好奚落一下这个不知死活顶撞他的女人,还是从那时起,这个女人就入了他的心——她的醉话,一字一句敲在了他的痛处,也一声一声地叩响了他的心门?
来自昔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把乐彤拉回了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那个时刻。
泪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淳朴的景岚镇,看到了古老的波尔多,看到了葡萄藤下的男子,他穿着白色衬衫,模样矜傲又冷酷……有什么东西,在乐彤的视野里无声地旋转,可她揉了揉眼睛,除了湿答答的手指,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夜渐渐深了,一整幢火柴盒式的建筑,只有乐彤的卧室亮着灯,像黑暗里撕了一道口。
跟无数个难眠的夜一样,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凄迷地想着,温予骞教会了她在感情中要坚强,要笃定,却没有教会她,当所有的信念都瓦解,她痛得无法忍受时,该如何获得内心的平静?当她坠入深谷,跌得血肉模糊时,该如何清洗伤口,如何包扎?当她的心像飓风中被吹碎的玻璃那样碎了满地时,该如何收拾?
她不会,她不懂,承诺陪她前行的那个人,已不在。
法国,波尔多城区。
医院诊室外的林荫道上,父亲在教年幼的儿子骑单车,歪歪扭扭的车轮碾过地上的树叶,沙沙地响,揉碎了父子俩的笑声。
“温先生,恭喜你。”戴着金边眼镜的法国男医生拆下温予骞后背的纱布,仔细检查一番,“修复手术的效果不错。”
诊室里,男人**的背部线条宛如大师笔下最完美的力作,精悍有力,肌理平滑。那流线型的背肌,凹陷性感的背沟,以及肩胛骨流畅的弧度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水银沿着起伏的山峦倾泻而下,充满力量又不失柔韧。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瑕疵,那就是他左背上那块长达十厘米的疤痕了。
温予骞没有从窗外收回视线,也没有透过镜子去看自己的后背。
一年半的时间,历经三次祛疤手术,原本狰狞的伤口逐渐变成浅浅的疤痕。原来,这世上并没有不能愈合的伤口,只有褪不去的伤疤。
“深二度烧伤,能恢复成这样是医学的奇迹,也是你的运气。”医生给他换药,笑着说。
沁凉的药膏涂在皮肤上,让人险些记不起烈焰焚烧时的痛苦了,也记不起这个男人是如何紧紧地搂着他的女人,以血肉之躯替她阻挡那根从天而降被火烧得通红的梁柱了。
温予骞穿上衬衫,熨帖的布料挡住那片伤疤,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最后一次治疗,医生将他送到诊室门口。
阳光笼罩着这个华裔男人挺拔的背影,医生推了推眼镜,突然有些疑问:“温先生,你是为了救女朋友受伤的,可是为什么她没有陪你来过一次医院?”
温予骞驻足回头,眸色温浅得倒映不出任何具象,没有感伤,也没有感慨,他只是那样平静地说:“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比如疗伤的路。
温予骞大步走出医院,林荫道上已不见那对父子的踪影,只有单车车轮碾过的梧桐叶,静静地躺在地上。风吹过,树叶滚动着飘逝,就像是某年某月那张破碎的容颜,难以开口道出再见就让一切远走。
淡淡地走,好好地走。
盛夏的贝尔纳酒庄,因为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同寻常地热闹起来。
许宴将两只行李箱拉进玄关,其中一只箱子上贴着满满的托运条码。
“哥,我想死你了。”瘦瘦的大眼睛女孩摇着温予骞的手臂,笑得一脸灿烂。
温予骞揉揉她的头,好久没见,他挑了下眉。
“瘦了?”
“必须的啊!”温向暖俏皮地眨眨眼,语气里带着甜蜜的埋怨,“许宴在H市给我报了瑜伽课程,还强迫我戒掉甜食,这几个月我减了二十斤呢。”
温予骞唇边浮起浅笑,看了许宴一眼,他说:“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许宴也笑:“我是怕她挤不进婚纱。”
和乐融融的寒暄,在温向暖的强烈要求下,温予骞陪她和许宴一起去婚纱店试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