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我懂了。不过,你的猫是自杀,无法立案。我只能以邻居的身份帮你,不能把你的猫带进警署里去做尸检,也不能使用专业仪器。我家只有我考警员证的时候用来做的动物实验的旧仪器,我解读一下试试,行吗?”我说。
她连忙像落雨点般地点头,说道:“真的很感谢你,叔叔”。
叔叔,叔叔,叔叔,这个词,其实我一直挺不爽它的,虽然我经常自嘲为大叔,但内心还是期待一声“哥哥”。但我什么都没说,让她把猫留下,明天下午来取解读记忆报告和猫的尸身。
她走了,天也晚了,可我没有困意,只要有工作没做完,我就睡不着。我翻箱倒柜,找出那台旧记忆解读仪。当时为了考证,我买了它和一堆已经处理好的小白鼠脑部切片组织,闭门修炼。
我换上了不怕脏的工作服,戴上手套和口罩,变成那个无所畏惧的我,打开了那宝箱一般的棺材,朝着里面凝视了几秒。
哇,被撞得真惨!脑部都血肉模糊了,头骨碎了……啧啧,那个毛乎乎的小爪子还完好无损,只是染上了血迹。
我狠狠咽下一口唾沫,还好上一顿饭已经吃过很久了。嗯,我是在用戴着手套的手扒开烂成一团泥巴的大脑,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我需要的海马区。海马区完好无损,我松了一口气。
大脑海马区是大脑皮质的一个内褶区的别名,通常由两个扇形区组成。它能够帮助学习和处理听觉和嗅觉信息,还能存储短期记忆。通过解剖和分析海马区的激活程度,再根据脑内意象复原软件的运算结果,能大致模拟出猫临终前的感受。
我之前除了处理小白鼠脑组织切片,并没有还原过动物的记忆。只是看过一个卷宗,案件发生在其他星球:有一位单亲妈妈和她的三个儿子都被枪杀了,凶手在杀人后放火烧毁了房子,包括受害者尸体在内的证据被毁了,她家的杜宾犬被发现死在了距离房子五十米处,也是被开枪射杀的。和受害者有过节的前夫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尽管这个男人一直否认,但缺乏不在场证明,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这个时候,法医通过解剖杜宾犬的尸体还原出它生前的记忆,发现杜宾犬记忆中最后的画面竟然是个女孩的影子。很快,警方查出线索,其中一个受害人,也就是16岁的长子,生前曾被一位女同学疯狂追求,而这位女同学现在手上缠上了绷带。很快就确定这个女孩就是嫌疑人,将女孩的血样与杜宾犬口中的血样对比后,警方立刻确定,这女孩就是枪杀一家四口的凶手。受害者前夫终于获得释放。
相关案件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内容。它让缺乏经验的我增加了一点信心。
我坐在仪器前开始了这繁重而无酬的工作。这台仪器比较粗糙,用它解读人的记忆是不可能成功的,只能解读小白鼠的记忆,猫比小白鼠大很多,所以解读结果要模糊很多,很多细节只能由我根据线索拼凑出来了。
猫的记忆分析报告—
我叫什么名字?我不叫希雅,我讨厌这个名字,可这是那些人所认同的名字,所以我只能背着这个称号了。
我是一只猫,我才不需要名字呢。但是我生活在人类统治的地方,我必须有名字,名字代表这里有我的位置。
我最快乐的记忆,停留在做小猫的时候,没有名字。虽然要为了一口饭食和别的小猫打架,但做出任何行为都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之后的记忆,就是我被这个女孩领走了。从她嘴里,我知道了这个星球叫希尔塔星,这里只住着14岁以上的人,这里被称为中等教育星球,所以年轻人居多,年轻人一旦结婚有了小孩子,就会离开这个星球,因为这个星球没有幼儿园。也有些不愿要孩子的人会选择一直留在这个星球工作。领走我的这个女孩是被送到这个星球读高中的,当时只有十五岁,在人类的生命阶段中,算是幼年。我从原来的家被领回女孩的家,这段时间几乎没什么记忆,每天的时光就是在食盆与猫砂盆、窗帘与毛线之间辗转。
我记忆清晰起来的一个节点是一次挨打,因为我抓伤女孩的邻居—一个讨厌又愚蠢的男孩。男孩和女孩各自有一间房间,共享着同一个阁楼。那是平常的一天,我趴在自己家门口打盹,路过的男孩低头看看我,饶有兴趣地用手指用力地敲我的头,发出“嗨”的声音。我并不在意,继续眯着眼睛打盹。紧接着,我感觉有只讨厌的手在拽我的尾巴,我呲牙向对方示警,他却一边笑一边说着不知具体内容的蠢话,时而拍拍我的头。我酝酿着动作跳起来,准备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惊慌了,用手一挡,我便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一道伤痕,然后快速地跑上了阁楼顶。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浑蛋—”这句我能听懂,人类似乎很喜欢骂这句话,听了别人说这句话,就也加入骂人游戏场,一起对骂,好不兴奋。可我是一只猫,我才不要与他对骂。这句带着浓浓怒意的骂声和男孩小臂上的伤痕都是我骄傲的杰作。
后来,男孩很温柔很克制地告诉那个女孩,“我就逗了一下你的猫,它就把我抓了”。说着扬起手臂,给女孩看我的杰作。我若无其事地从阁楼上走下来。我看见女孩关切地问男孩“没事吧”,并提出要掏医药费。紧接着她看到了我。我毫无防备,被她抓住后脖颈,整个身体被提起来。她告诉我,不准抓人。她还一下下打我的头。男孩用带着伤痕的手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打,我只是一只猫。我大概估计了一下力道,她并没有真的用力打我,但我已经从她的巴掌里,知道了我在这个星球的位置。
她提着我回到自己的家,关好门,就把我放下了。我惊恐地跳上了柜子,她也不再抓我,而是仰着脸看着我,说打我是为我好,毕竟她只有管好我,才能和邻居和睦相处,共同生活下去。
后来,女孩和邻居男孩因为我的事彼此熟悉,后来发展到恋爱关系。我只记着那次事件,男孩也不再惹我,我们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发生了另一件事。在一次约会中,女孩和男孩在饭店吃饭,两人争吵了起来,女孩被男孩打了一记耳光。这件事我并未亲眼看见。
回到家,她带着哭腔抱着我,揪着我的毛一声一声地哭诉:“他怎么这样,他怎么这样,我对他……”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开始想抓她、咬她。但是我如果抓咬了她,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人类有一百种办法对付我们动物,比如,经常伤人的动物就会被注射一种**,然后永远睡下去。我还没那么想睡。
我一动不动地被她抱着,她在我身上抹眼泪。我的皮肤碰到了盐,感觉有些刺,我扭动了几下,她却将我箍得更紧了,说:“还是你好,你对我最好”。
女孩不甘吃哑巴亏,她报警了。男孩在饭店打女孩一个耳光的事被记录在饭店的监控视频里。很快,邻居男孩被警员和希尔塔高中校领导叫去训话,告诫他如果再打人,就把他开除希尔塔星球,不准再接受教育,勒令他退回母星。这次只给他一个警告,但他必须搬离女孩的隔壁。
女孩回到家,摸摸我的背,这让我感到些许舒服,我没有动,由着她继续摸着。她说:“没想到他是那么暴力的一个人”。
我早就知道他是暴力的人,可我没有办法告诉她。等等,我又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女孩拿了一笔精神损失补偿金,是希尔塔星领事馆给的,也是从肇事男孩的奖学金里扣出来的。她被前男友殴打的事传开后,几个同学要来看她。这天就来了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她们也喜欢把我放在膝盖上,摸我的背。她们没有伤害过我,可谁知道以后呢?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让她们摸我的背,有些享受又提心吊胆。我多希望我是她们中的一个,这样无论我是哪一个,伤害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补偿我。可我偏偏是个她们可以拿来出气、打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的猫。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或者,我根本没有索要公平的资格。
她们走了,我视野内又只有这一个女孩了。
过了几天,她带着一堆大包小包回到家。一回家便抱起了我,把我的身体与她的脸靠在一起,用力地蹭几下。这个动作并不令我难受,我便由着她了。她打开一个罐子,敲敲打打地将一堆黏稠的东西倒在食盆里,说这是高级猫粮,摸着我的头,轻声说:“请慢用。”又撕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猫砂,味道有些香。她说,她用那笔补偿金为我买了新猫粮、猫砂和一个大猫砂盆。她说,我能让她快乐,她愿意把钱投资在我身上。
她戏称自己是“猫奴”,而我是她的小主。
精神损失补偿金?这猫粮算不算她打我的赔偿金?一霎那,我心理是平衡的,可转念一想,不是的。她可以根据视频控告男友索要赔偿金,我却只能靠她主动给予,那笔钱,她仍然是根据自己的意愿使用的。更何况她说过,是我能让她快乐,她才为我花钱,归根到底,她买到的是自己的快乐。
她的课业越来越忙了,回家越来越晚,她怕无暇照顾我,于是和居民楼中的几位邻居签订了《合作养猫协议》。签订协议的几户邻居在门上制作了一个和我身材相称的小门,从此以后,我可以在签了协议的几家之间走动和游玩了。协议一起养我的几家邻居多数都是独居的学生,只有一个年龄稍长的姐姐,是一位老师,我最喜欢去她家了,因为她只给我吃的,从不摸我。
男孩走后,隔壁住进了一个高个子男人,是个警员。他没有签协议,我不能去他那。看得出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于是我每天出门都绕着他的房门,就像以前避开男孩的房门一样。
女孩每天回来都很晚,但她每天回家都不忘蹦蹦跳跳地扑过来抱起我,用鼻子对着我的背用力吸几下。她对我诉说学校发生了什么,还说抱了我之后,一天的烦恼和疲劳都消散了。
后来,高考结束,她兴奋地告诉我,她不仅拿到了不错的的成绩,还得了一笔励志奖学金。她能取得成绩,我有功劳,所以她要犒赏我。
犒赏我?我以为又是猫粮猫砂,可是并不是,我得到的奖赏是外出,是世界。
她把我抱在怀里,走出居民区的大门,世界便开阔了起来,绿树、行人多了起来。穿过了一条街,满满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偶尔看见一两只被拴着链子的狗,或者被抱在怀里的猫,它们的眼神慵懒,偶尔与我对视一下,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声音,谁也听不到,但是我懂。
不管怎样我都是兴奋的,从我做小猫的时候起,只有被她从另一个家抱出来的时候见过室外的世界,那时候我看得不是很清晰。而如今,涌动的人潮,还有疾驰而来在天上飞的东西,虽然不知对我有何用,但我看见这些就会开心。“咻咻”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里,会变成一段恢宏的交响乐。
我看见一个叫“空中快车”的高速移动物体,呼啸而来,带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