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C、Si?
自意识革命之后,硅文明再一次迎来了它的黄金盛世。在这个人人拥有独立自我的时代,创造力推动着社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行。每隔一个公转周期,世界总计算能力的增长都以倍数记。直到硅文明的发展迎头撞上了它命中注定的瓶颈—硅晶体管的物理极限。
当政府承认他们无法再提高新生儿的大脑集成度时,整个社会都不得不接受“全球计算总值停止增长”这样一个事实。而每到这种时候,“对称多处理、大规模并行处理”等多芯片生产方式就会被提上议程,作为革命最大成果的“意识独立权”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这是每一个公民都不愿看到的,当他们被迫并入多芯片系统时,单个大脑也就沦为了可替换的计算单元。
那段全球恐慌的日子不堪回首,在这一被后世称为“运算危机”的时期,网络中充斥着末世情绪,各种地方割据势力蠢蠢欲动。幸运的是,政府仍能保证百分之八十三的决策正确率,他们不惜冻结新能源研发(也有分析称,这是在暗示他们对人口增长法的否定),而将运算资源集中在微处理器项目上。这一饱受争议的决策在最后时刻拯救了世界,而转机则来自一个冷门领域,即对“海洋生物”的研究。
“海洋中存在生命”这一观点是直到最近才被证实的,研究人员在海水样本中发现了极其细微(直径多在0。5微米-5微米之间)的生命结构。这些原始生物与已知的生命形式截然不同,他们以碳元素为核心构筑身体,将生命建立在核酸、蛋白质的基础上,只需一个或十几个细胞便能组成生物。该发现也曾引起关注,但那时的人们只关心“史上最细小生物”这类的噱头。直到运算危机的应对者们提出“碳基芯片”的概念,这些微观尺度上的生命才真正进入民众视线。
最初的曙光是在有机生命的能量糖酵解过程中发现逻辑运算现象,这证实了细胞内部存在着蛋白质构成的信息处理网络。全球规模的研究力量就在此时被投入进来,很快便找到了蛋白质与核酸中的“逻辑门”。在成功破解脱氧核糖核酸的编码功能后,研究人员又立刻开发出了相应的编译工具。政府当即将实体芯片的试制提上日程,虽然还看不见这些理论中的小分子,但依靠强大的计算支持,第一块碳基芯片旋即面世。初步测试表明,这些细胞处理器的运算能力远超预期,碳基芯片的立体结构可使计算单元的密度比平面硅集成电路提高5个数量级。虽然实物芯片还远未达到这一理论数字,但对于当时面临的运算危机来说,其既有功效已是绰绰有余。
政府迫不及待地把这项技术投入应用,生产出了第一批用蛋白质脑代替硅电子脑的新生儿。他们卓越的运算能力令世人十分满意,技术前景更是令人神往。
第二个黄金时代就此拉开了帷幕。这一次是航天技术走在了革新前沿,文明的触角迅速遍及母星、卫星及邻近的小行星带,无数意识被装上航天器飞往邻近星球,以满足人们对信息的原始饥渴。在如此繁荣的背景下,增加人口的议案被再一次提出,但政府仍坚持人口守恒政策。对他们来说,管理200万个独立意识已是极限。
碳基芯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对金属肢体的兼容性并不理想。蛋白质构成的大脑似乎天生就不擅长控制硅纤维构成的肌肉,如今要重新解析运动代码着实困难。曾一度流行过的八肢躯体和六肢躯体因此被淘汰,最简洁的四肢躯体重新成为主流,这也算是黄金时代中的一段尴尬插曲。
而弥补缺陷的机遇又一次扑面而来,这回是对邻星的勘探带来的惊喜。原本,作为不追求人口增长的文明,政府推动星间开发只源于对知识的生理需求。所以当探测表明—在那个离母星最近的行星上,存在一群鲜活的文明时,民众的兴奋度达到了顶点。高效率的开发工作再次展开,数个观测基地在邻星上隐蔽地建立起来。陌生的世界中,各种搭载意识或不搭载意识的探测器沿海岸线四处游弋,从环境数据开始按部就班地收集着信息。
初步确定,这是一个与母星十分形似的行星,但强力的磁场和湿重的大气使得其生物圈完全以碳基生命为主导。星球上孕育了数个不同的碳基文明,这也就意味着它能提供数倍的新信息。
介于那里拥有2。6倍于母星的高重力环境,基地建设和信息收集等工作均在海洋中进行,这也导致接触当地文明的机会大大降低。这种令人焦躁的现状持续了数年,直到大洋西侧的观测基地取得突破性进展。
在那之前,观察者们一直以谨慎的态度记录着当地居民的生活,暗中拷贝他们记录设备(竹简或皮纸)中的数据,对其语言文字进行着艰难的分析。一次偶然的机会,一艘木制海船在风浪中闯入基地海域,该基地捕获船只时发现,船员的人数竟有两百之多。研究人员如获至宝,对这些存活个体立即开展了数据导出的工作,从其脑内存储的信息中成功识别出了语言模组和字库(并非所有个体都记录有文字数据,该情况被其自身定义为“白丁”),并从缓存(短期记忆)中搜索到了航海记录:“随徐福大人出海寻仙,求取长生之方……路遇险阻,狂风暴雨……与船队失散……”
这些数据被立即发送回母星,200多个活体随后也被分批运返。但这一过程并不顺利,首批活体在拆分后失去了生命迹象,第二批则在升空过程中死于缺氧,直到第六批次才通过冷冻休眠的方式运抵了母星,随后又全部死于低压病。真正成功带回母星的仅是最后四个批次的不到80人。而这时的政府,已对这些邻居的身体了如指掌。他们的意识体甚至整个身体都由碳基细胞构成,内部则由钙金属的化合物组成支架,只是其数据处理单元的密度很低,与人工制造的蛋白质芯片大不相同。但不论如何,他们的大脑都与碳处理器十分相似,这使得数据提取变得十分便捷,也使“替换意识体”的实验计划呼之欲出。
计划的第一步是通过切除脑前叶或整个皮质层的方式将这80人的原意识分离,随后用一批志愿者的脑芯片取代了被切除的部分。连接过程十分顺利,这套由水、盐、蛋白质、核酸构成的躯体与碳基芯片间有着完美的适应性。除了出众的肢体运动能力外,受试者还体验到了两种前所未有的感官—触觉和味觉。
在实验数据公布后,碳基器官立刻被抛上潮流的顶点,人们争相体会触觉和味觉带来的新刺激,并将之视为“享受”。但完整的运动控制模组却始终未能找到,这就意味着人造肢体的性能难以媲美原生个体。于是,以捕获人体为目的,无数新设备与人员再一次被派往那个蓝色的邻星。
精卫几乎是扶着墙走到门前的。她在心底凄婉地抱怨着,走完这段路真是折磨,慢得仿佛经历了一个时代。
开门的同时,精卫便收到两句祝贺:
来自大鲲:“恭喜,任务完成。”
来自共工:“辛苦了,你今天的表现很完美。”
精卫核对了一下发信端,分别是“大鲲”和“共工”无误。不过这两句只是公共频道中的信息,私人对话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来自大鲲:“哇!超过了整整两年的定额啊!我决定,全舰(三人)即刻放假!”
来自共工:“真慢真慢真慢啊,给你做环境辅助比单干还累,我都快烧了。”
精卫在舰桥里环视一圈,只看到共工靠在墙角里,不停地念叨着“真慢真慢……”她对共工的絮叨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抬手指了指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