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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立（第1页）

三十而立

文合理

关于“三十而立”，孔老夫子的意思是，人大约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就必须立下自己的志向，在为人处事，生活态度和职业规划上都能有自己的观点。这就叫志向有定。这是很多文人雅客都认同的观点，但我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观点，把它理解为一个男人，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也必须要结婚生子，有自己的一份事业。

不幸的是，从这一点看，我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十六岁从老家出来谋生，一直到现在，我都一直活跃在生产一线。并不是因为我的思想有多么崇高，而是因为没有工作技能傍身。我做过清洁工，当过搬运工，在工地干过苦力。当我第一次听到刘德华的那首老歌《笨小孩》的时候，我不禁哭出了声。歌里笨小孩的遭遇，跟我何其相似。一直到前年，我三十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交上了好运，进了一家外企，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虽然还是一线工人，但总算有了正式合同傍身。

而且，我还在这讨了个老婆，她叫张婷婷。

相对我这个外来人口来说，她是个“本地人”。因为政策的关系，这个大城市里的“本地人”普遍可以和“拆迁户”划上等号。通过拆迁，很多人发了横财。这些钱，就和天上掉馅饼一样，砸在了“本地人”头上，似乎也把他们砸得有点晕头转向，忘乎所以。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可以掌握的财产，必定与那个人自身的思想品德和能力是成正比的。同样的一百万人民币，有的人会拿去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有的人却会想着怎么把这一百万变成两百万、三百万，甚至一千万。这也是为什么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没钱的注定只能求温饱。守业比创业更难，暴发户注定成不了大气候。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的观点似乎不那么站得住脚了。

婷婷是我的第一任妻子，但我却不是她的第一任丈夫。我的父母有过顾虑，不过以我这样的条件，似乎并不会有太大的选择空间。何况，跟她结婚，我就不用再继续跟人合租了，老丈人还给我准备了一辆小轿车作为聘礼。更何况，对于一个三十五岁的少妇来说，她长得确实不错。在媒人的撮合下，我很快应允了这桩婚事。即便从相识到结婚，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期间，我们见面的次数，似乎屈指可数。当时的我，坚持认为这是一见钟情，不能算作闪婚。

婚后八个月不到，儿子就出生了。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也算是一个家了。

39岁，我距离传统意义上的不惑之年还有一年的距离。但是，这会儿，我几乎认定自己只剩下了这最后的几分钟的寿命了。

临死之前，我的脑海里反复在播放着一串字幕：“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话本来是司马迁写的，后来被毛主席拿去形容为人民服务而牺牲，其死重于泰山，教育广大党员干部要向张思德同志学习。

张思德同志的牺牲，显然重于泰山。而我的死，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只能属于“轻于鸿毛”的那一类。

要置我于死地的这些人，不是坏人。相反，我敢以我的人格担保，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纯粹的好人。即便，这会儿不再会有人相信我是个拥有人格的好人。

因为，我杀了人。受害者，是我的老婆。

我不想死，但多数情况下，你无力阻止他的到来。人定胜天，多数时候只是一句口号。

我和婷婷，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自然会一起上下班。因为她要在上班的路上化妆，还需要在下班的路上约好晚上的娱乐项目，所以车子一直都是我在开。

晚上回到家之后，她的第一件事从来都是补妆，然后准备出门。有可能是去舞厅跳舞，有可能是在某处打牌，还有可能只是“简单”的饭局，一般都会到半夜才会回家，或者干脆彻夜不归。我不能理解她把大笔的钞票花在化妆品和各种服饰的采购上，就像她不能理解我能够在书房里端坐一下午，却只是在翻看那些比砖头还厚的书本。我同样不能理解牌局的乐趣，她也不能理解阅读的快感。事实上，我们都是在不断掩饰自己的缺陷。她想找回日渐消逝的青春美貌，而我只是想把年轻时没机会读完的书补上。

这就是分歧，而分歧会带来争吵。

一个碗不响，两个碗叮当，争吵总是相互的。两人之间有了不同的见解，才会形成争吵。当两个人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时候，即便是最轻微的分歧，也会引发最激烈的争吵。分歧和对立，是人类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都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极端复杂而带来的。

你去路边买煎饼果子吃，可以要求老板多加辣酱或是少放香菜，多加个鸡蛋，多放一根香肠，这些完全是受控的，可以依照你的意愿来变化。再比如，我的车子百千米油耗是9。6L。这就表示，在加了9。6L的92号汽油之后，理论上跑一百千米没有问题。这是能量守恒定律，物理法则，改变不了。如果达不到，要么车子有问题，要么就是我的驾驶习惯不好。车子有问题，可以去修，可以去换。驾驶习惯不好，可以去练。不管怎么样，总还是有办法解决的。但是，人就不一样了。你的女朋友想去高级餐厅吃牛排配红酒，你却带她去路边摊吃东北烧烤。她的目的是拍照发朋友圈，你的想法却是没有饥饿是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吃两顿。彼此都不能达到对方的期望值，就是分歧。

想要事物达到人的期望值并不难。就像所有的公司，都会把自己客户的需求当作追求的目标。车子有高配低配选配，手机有安卓苹果，房子有毛坯和精装，你总能找到最符合自己心理标准的实物。而想要一个人达到你的期望值，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哪怕是近似，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此时，争吵的到来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争吵似乎就成了人与人之间（自然也包括夫妻之间）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的一种手段。暂且不论是否有效，但绝对是最常被采用的。

聪明人不会轻易选择争吵这样极端的方式，因为这样就把自己放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此时再要退步，显然就是认怂。聪明人不会这样冲动，欠考虑。就好像情侣之间，一句“我爱你”，可以解决全部的争执，何必还要针锋相对呢？聪明人解决分歧，往往可以让对手永远消失。

可惜的是，聪明人太少，而分歧总是那么多。

整个市区范围内最繁忙的一段高架，是我们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每天或多或少，都会因为车流缓慢或者干脆就是堵车而带来长时间的等待。我是个慢性子，天生自带“既来之则安之”那样的安逸。就像我的座右铭一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不争，而是从来不把得失成败看得太过重要。倒不是说一定要达到佛家所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样的境界才算不争，这样就太过唯心了，不适合现代人。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我们，通常会把眼前的现实放到第一位，而忽略了对自己内心的修行。世间万物，虽然是以物为核心的，但内心却可以影响到你对现实世界的看法。所以，明朝的王守仁会说“知行合一”，意思就是，你的内心和你的行为，应该是保持一致的。

有时候，我甚至会像个呆子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很久。面对越来越繁忙的日常生活，就该有一种“人世如潮尘如水”的淡泊。卸下浮躁，安安静静地去做个发呆的人。四书里的《大学》提到，“知止定静安虑得”。知止而后能定，能定而后有静，静了才可以安，安后才有机会去虑，思考之后自然可以有所得。可见，心不能定，是阻碍一个人进步的最大障碍。这同样也是格物致知的前行条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再宏伟的目标，其根本还是你自己的内心。正是因为这样，必须给自己安排思考的时间，以正心。“信愿行果”，思考得出一件事对自己成败得失的作用，才能有信心；有信心之后，就会有想要成事的愿望；有了愿望，自然会产生兴趣，才会得到必然的成功。要不然孔老夫子怎么会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其实也是一个道理。

记忆里，我死之前的那天下午，下班时我和往常一样，跟在婷婷的身后，向着公司的停车场走去。上班的时候，要穿工作服。我懒得换了，她却已经穿上了一件颜色鲜艳到夸张的传统旗袍。不一般的是，这件旗袍两边的开衩已经快到大腿根部了。在丝袜的掩护下，才不至于因为微风的吹拂而泄露出私密的森林。这般若隐若现，在满足感官的同时，似乎也带来更多的神秘感，更刺激，更能震撼人心。即便臀部在失去青春的滋润之后，略显平坦，但因为大幅度的扭动，还可以令人浮想联翩，更不用提她那纤细的腰肢和故意挺起的胸部了。

她是这个公司里的明星，而我，从来都只是她的一个助理。

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眼前只有脚下的路，刻意忽略了周围无数人的侧目。我不敢与他们对视，因为这样就等于告诉他们，我很在乎那些流传已久的绯闻和轶事。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下，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以至于不小心踩到了婷婷的鞋跟。

“哎哟，你走路不看道的啊。”她趔趄了一下，似乎很生气。

“对不起。”我终于有机会抬起头说话了，只是声音低到只有我们俩能听见。

“一天到晚病怏怏，真没用。”她弯腰查看自己的高跟鞋，翘起的臀部，引来了周围更加热辣的窥视。

“待会儿开快点，我赶着出去。”坐在车里的她，已经摸出了手机，打开了微信。

“你去哪啊？晚上不用接儿子回来么？”我低声问道。

“儿子姓张，不姓金。你管得着么？放我爸妈那好了，我很忙。”说完，她就把脸别了回去，不打算再搭理我了。

很多“本地”的老一辈，都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同的人，他们的“后”，必须是男孩，而且必须掌握冠名权。如果家里只有女儿，他们会一门心思想要招个女婿入赘，得了外孙就跟娘家的姓，这样也算是有了继承人。在这种传统的影响下，女人成了一台生殖机器，男人成了原材料供应商，而小家庭成了生产男孩的小作坊。资金从来不会短缺，这样的小作坊生产任务不算繁重，却面临着极其紧张的交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