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对地下室的结构十分熟悉,她慢慢摸到值班室,摸到值班椅,没有杜宾斯基。她继续顺着墙摸,在地板上摸。忽然她摸到一个身体,一个僵硬冰冷的身体,还有粘稠的**,那一定是快要凝固的鲜血,杜宾斯基已经死了!她的眼泪刷刷地淌下来,他是怎么死的?死了多长时间?这一段空缺的细节永远不可能补上了。
白文姬坐在地上,强迫自己思考着,在头脑眩晕的有限能力下思考着。毫无疑问,地球上遭到全球范围的致命袭击。中微子地下观测站共有三条备用线路,一旦某条线路有故障,另一条会自动启用,正因为如此,地下室没有任何备用照明。现在三条线路同时断电,证明地面上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她想到电话,便挣扎着摸索过去,不出所料,电话也断了,话筒中没有一点儿声息。
绝对的黑暗、死寂、孤单和恐惧摧垮了她的思想,她疲惫地靠墙坐下,一直坐了很长时间。突然,她从假死状态中醒过来。不能在这里等死!停电必然中断通风,地下室的氧气终归要用完的,大概两三天之内吧,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她要回到地面,寻找自己的父母、丈夫和女儿,即使他们已遭不幸,她也要亲眼证实。
怎么办?只有爬上去,顺着安全扶梯爬上去。不能指望地面站的救援了,那儿很可能已经毁灭。但是,9700米的高度!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1000米哩!我能不能爬到顶?会不会在半途中因力气用尽而摔下来?
不过,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因为这是唯一的生路。至于自己的体力能否坚持到底——她必须坚持到底,就这么简单。白文姬摸到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一些熟食,两瓶矿泉水,找到一个背囊装起来。她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打开升降机房间的侧门进入升降井。这里的地形她很不熟悉,她在墙壁上慢慢摸索着,跌跌撞撞,几次差点儿摔倒。但她终于摸到嵌在岩壁上的U型铁条。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暖流——这细细的铁条就是她活命的唯一希望了。
她开始义无反顾的攀登。
白文姬从梦中醒来,一个数字首先跳入意识:一万四千八百零七。这是她睡觉前攀登的铁梯级数。她吁一口气,继续向上爬。
一万四千八百零八,一万四千八百零九……
那些该死的外星飞船,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外星杂种。这是一次计划周密的突然袭击,它们使用了什么武器?从自己的感受来推测,很可能是次声波,是一次强度极高、遍及全球的次声波攻击。即使在9700米的地下,她仍能感受到这场攻击的威力。杜宾斯基受到的伤害更重,他很可能是因次声波造成七窍流血而死去。
地面上的人呢?呱呱、丈夫和父母呢?她的头脑一阵晕眩,忙用手紧紧握住铁梯。歇息片断,她强迫自己忘掉这些想法。到地面上再说吧,到那时再去面对事实真相吧!
一万七千三百二十三,一万七千三百二十四……
她的精力快耗尽了,刚才那一觉所恢复的精力,转眼之间就用完了。每向上挪动一步都十分艰难,56公斤的体重似乎变成一吨重。她真担心自己爬不完最后这段路。
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一,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二……
手已经磨破了,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从手心发粘的感觉来看,肯定是满手鲜血。每向上挪动一厘米,都会让她气喘吁吁,她的胳膊和腿再也不能把身体向上举了。不过她仍咬紧牙坚持着,用意志力代替肌肉的力量向上爬。
一万八千七百一十,一万八千七百一十一……
熬过最艰难的几十级,她忽然觉得力量又回到身上。她恍然悟到刚才是运动的极点,她总算熬过了极点。此后,她的攀登就轻松多了。
当数过二万一千次后,她不再数数,因为她发觉,一缕轻淡的若有若无的光线已经在头顶出现。她紧紧盯着亮光所在的地方,抓紧向上攀登。没错,是光线。光线越来越亮,慢慢地,可以看清升降井的大致轮廓。胜利在望,她忘记了疲劳,加速攀登。
现在她能看清,头顶是一个四方形光圈,中间部分则黑黝黝的。是停在顶部的升降机挡住了光线,否则她早就应该看到出口了。借着从升降机四周泻下的光线足以看清起升井,看清起升钢索、铁梯和升降机的自动刹车机构。向下则是四方形的深井,深不见底。
在攀上升降机之前,白文姬休息了一会儿,一方面让眼睛适应光亮,一方面做一点思想准备。尽管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她仍盼望着这是一场虚惊,也许停电只是一场机械事故,地面站的雷站长和小刘会飞跑着迎接她,说我们急死啦急死啦!停电后我们正想办法救你们,没想到你敢从9700米的地下爬上来!随后的电话中也能听到爸妈爽朗的笑声和呱呱口齿不清的“妈妈”……人总倾向于欺骗自己,直到蒙眼布彻底打开。
会是什么样的真像在等着她?
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切仍然触目惊心。地面站的人全死光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从倒地的方位看,他们在灾祸降临的一瞬间都是在向外跑,但没跑几步便力竭倒地。其中坚持最久的是地面站雷站长,他倒在玻璃转门之间,身后拖着一长串血迹。所有尸首都扭曲着,表情狰狞,七窍流血,将那一瞬间的极度痛苦真切地、永远地记录下来。
白文姬想呕吐,她强忍着,在尸首之间辨认。这是小刘,这是地面站最漂亮的姑娘小奚,这是幽默开朗的“大叔”老葛……他们的眼睛大都睁着,死不瞑目啊!在院里她还发现一只死猫、一只死耗子,这点特别使她震惊,因为据说耗子是哺乳动物中生命力最顽强的种群。只有苍蝇未受次声波的摧残,它们在尸体上亢奋地嗡嗡叫着,飞上飞下,为这片死人场增添一丝活气。
地面站仍然停电,电话也不通。白文姬无法知道父母、女儿和丈夫的情况,但想来他们也是同样的命运。她没有眼泪,泪水已被仇恨烧干了。也许,她现在是地球人类唯一的幸存者?果真如此,则她只剩下一件事要干——尽可能多杀死几个外星杂种。
为了女儿,为了丈夫,为了所有的亲人,为了人类。
夕阳快下山了,西天布满绚丽的火烧云。金红色的彩云流淌着,迅速变幻着形状。天道无情,它不知道地球的生灵已经全都变成了冤魂,仍旧日落日升,云飞云停。
白文姬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尽快进入新的角色——一个冷血杀手,她要向外星杂种复仇。但这些魔鬼究竟是什么样子?它们是气态人还是能量人?什么武器能杀死它们?白文姬还没有一点眉目。
她在冰箱里找到几瓶罐头食品,停电三天,冰箱里已经有异味,但罐装食品还是完好的。暮色已经降临,白文姬机械地咀嚼着罐装牛肉,筹谋着明天的行动。门外忽然传来汽车行驶声,白文姬的神经猛然被扎醒——还有活人!她曾以为这个世界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活人了,但有人开汽车!
她立即起身,向门外跑去,但在最后关头,警觉像呼吸一样起作用了。是谁在开汽车?虽然她不大相信会是外星人开地球人的汽车,但她还是要观察一下。她走到窗前,从窗帘侧边向外窥视。
一辆大福特径直开进院内,停下车,车门打开,一只脚踏到地面上——白文姬心脏猛然抽紧:那只脚,或那只脚上穿的鞋子是金属制的,看起来十分笨重,泛着黑色的金属光泽。接着,一个机器人走出车门,外形颇似人类,但全身都是金属的,头上无发,脸部由几十块钢铁组件组成,钢铁眼窝深陷着,一双没有理性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四周。
外星人没有在院中停留,快步向主楼走来。它身高两米,脚步声十分沉重。它是否发现了自己?白文姬迅速退到厨房,拎起一把锋利的厨刀,这把刀不会对机器人造成威胁,但至少可以用来自杀!然后她迅速藏身到一个橱柜中。透过百叶窗向外观察。
伴着铿然的脚步声,机器人走进来了。用冷漠的眼睛扫视四周后,弯腰抓起两具尸体,转身向外走去。它抓起尸体毫不费力,强劲的手指轻易地戳进尸体内。它出去了,走出白文姬的视线。听见两声闷响,可能它把尸体扔到地上了。然后脚步声又返回。
原来它是在做尸体清理工作,很快,屋内的七八具尸体都被扔到院子里。其后大约五六分钟没有响声,白文姬溜到窗户前向外偷看,见几具尸体在院子中央堆成一堆,上面洒着白色粉末。那个机器人正从汽车里拎出一支沉重的枪支,它单手执枪,对着尸体扣动扳机,一道耀眼的红色撕破暮色,尸体堆爆出明亮的火光,熊熊燃烧起来。
不知道它在尸体上洒的是什么燃烧剂,燃烧十分猛烈,白色的光芒照亮方圆百米。机器人没有多停,返回车内,汽车迅速驶离火堆,开出院门。白文姬来到院里时,尸首已经燃尽,仅在地上留下一团很小的白色灰烬。那辆汽车已经不见了,远处的夜空被照亮,几十团白亮的火焰此起彼伏。看来今天机器人在对这一带进行大清理。